北冥的身前有一方石案,上面摊开着一张舆图。那舆图材质奇异,隐隐散发着微光,其上几十枚血色圆点分布在各处。忽而,其中一枚闪烁了一下。北冥原本平静如古井的脸庞上,深邃如渊的眼眸陡然睁开,目光如炬直直地射向舆图。他静静地等待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然而半晌过去,舆图上却再无任何动静。
他眉峰轻蹙,心中暗自思忖:莫非刚才只是错觉?这个念头刚一冒起,便被他迅速压下。以他的修为与感知,又怎会轻易产生错觉?他站起身来,犹不死心地继续盯着那张舆图,如此又过去了半晌,却依旧毫无动静。
“罢了!”北冥冷嗤一声,心中暗道,“不过是些将死之人而已,一旦他们进入噬神渊,即便有些许小动作,也绝无可能逃出自己的掌心。”
想到此处,他抛出一只诡谲眼瞳代替自己继续盯着舆图,而后重新坐了下来,缓缓合上眼睛,周身气息再度归于平静,继续方才未完成的推演。
平波海与九霄城相距甚远,半月时间并不富余。即便是圣君日夜兼程,至少也需十三四日方可抵达。若中途稍有耽搁,极可能错过秘境开启。
此时刘至正穿云破雾赶往平波海。他早看穿北冥的算计:之所以给出的时间如此紧迫,不外乎是想借此探查自己的实力,并消耗自己的法力。对此,他自有应对之策——将青铜令牌交予绿甲仙,让其不紧不慢地赶路,确保在噬神渊开启前到达即可。
临行前,他在九霄城中布下三道后手:一具拥有本尊五成实力的分身坐镇中枢;十二名墨袍镇守使结成惊龙大阵暗布城内;更将一缕元初异火藏于通天灵脉深处,若遇强敌来犯,可瞬间引爆整座仙城。
六日后,刘至提前抵达约定海域,举目四望皆为浩渺碧波,并无任何秘境踪迹。他御剑巡天、分水探渊,终于在第五日于海底深处寻得端倪。那是一面被海藻覆盖、毫不起眼的青铜古镜。它静静地躺在海底,与周围的礁石、珊瑚等物融为一体。铜镜内的灵力波动微乎其微,仿若废弃法器,似是被海流不经意地带到了这里。若非他神识强大,以能量脉络仔细探查,险些也要错过。
刘至唇角微勾,指尖轻触冰凉镜面。秘境开启需要媒介,好巧不巧此物偏偏落在了这里。说起来,从前斗元小界也是藏于铜镜之中,二者或许有异曲同工之处。他正欲将神识深入其中好好查探,可转念之间又改变了主意。若这铜镜真与“噬神渊”有关,数万年来都不曾出现过变故,周围或是这铜镜本身岂会没有布置?贸然探查,恐怕会惊动禁制,反而误事。思及此,他收回手指,转而寻找起北冥所在之处。
神识如涟漪般荡漾开去,很快便锁定住了百里外的一座孤岛。刘至化作一道流光,疾驰百里,转眼便来到孤岛上方。他居高临下俯瞰,只见岛上荒芜,唯杂草乱石,一览无余。寻常修士即便路过,也会因贫瘠之相匆匆掠过。
他轻笑一声,眼中星芒微闪。在破障法目的洞察下,整座海岛瞬间无所遁形。原来,它被一层淡紫色的光幕所笼罩,竟是一个布置得极高明的幻阵。更为隐蔽的是,幻阵之中还巧妙地嵌套着数道杀阵,层层交织,防御森严。
“倒是谨慎。”刘至微微颔首,一道灵力顺着他的指尖所指如游蛇般钻入了幻阵的薄弱之处。幻阵表面泛起细微波纹,悄然裂开一道缝隙,却未触发任何禁制。刘至身形一闪,化作流光遁入,眼前景象骤然巨变。
荒岛幻象如退潮般消散,露出狰狞真容。奇峰如剑戟刺天,嶙峋怪石间暗藏玄机——看似仙境的白雾实则蕴含蚀骨剧毒,苍翠藤蔓里蛰伏着噬灵虫群。晶莹溪流倒映着天空,水面下却布满了能绞碎圣体的空间裂隙。
刘至踏着杀戮与生机的交界不紧不慢而行。他足尖轻点毒雾而不染,衣袂拂过噬灵虫巢却惊不起半分骚动。当空间裂隙如恶兽獠牙般从溪底暴起时,他的身影早已化作流光穿过杀阵盲区。不多时,他便来到了北冥洞府之外。他敛气凝神,运转归元神通,神识无声探了进去。
洞府内,北冥躬身而立,身前悬浮着一枚古朴铜镜。镜面如水波荡漾,映出一团白芒,却不见其内是何景象。
“前辈放心,晚辈已布下天罗地网,那些人纵有通天之能,入了噬神渊也绝无生路。”北冥语气谦卑,与平日判若两人。
白芒微微晃动,沙哑声音自镜中传出,雌雄莫辨:“莫要大意。待你将事情办妥,本君自会履行承诺。”
“多谢前辈!晚辈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前辈所托!”北冥心中大喜,慌忙跪谢。待他再度抬起头来时,铜镜白芒已然消散。他恭敬地收起铜镜,一改方才谦卑之色,眼中锋芒毕露。他随手一挥,桌上舆图悬于身前,其上红点无一例外正自各处朝着噬神渊所在方位靠近。
“万事俱备,只待尔等入瓮了。”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旋身坐于蒲团,闭上了双目。
刘至见状,眉头轻蹙,心中思绪翻涌。他本以为北冥的目标仅是自己,但看那舆图上几十枚血色红点,显然此人谋划甚广,所图远超夺舍一人这般简单。更令他警觉的是,北冥方才对铜镜中神秘人物的恭敬态度——此人背后,竟还有更高深的存在在暗中操控?
线索太少,刘至暂时难以推断对方的真实意图,但他素来谨慎,深知此时贸然试探反而容易打草惊蛇。于是,便也不再纠结,只于北冥洞府外觅得一处隐秘之地,施展归元神通掩去身形,耐心观察。
然而,此后数日,北冥始终静坐推演,再无任何异动。直到约定之时将近,距离秘境开启仅余半日,北冥才终于睁开了双目。舆图上那些红点,此刻已悉数抵达平波海。他微微一笑,起身拂袖,走出了洞府。
当刘至来到约定处时,只见海面上空已有数百人凌空而立,三十二位圣君气息浑厚,各自率领门人静候秘境开启。一些散修则议论纷纷,言语间不乏期待与戒备。
刘至与绿甲仙会合后,不动声色地将岛上所见传音告知了他。
“此人所图甚大,秘境之中必有他的布置。进去后,一切见机行事,切莫着了他的道。”
“主人放心,我心中有数。”
北冥一身素袍立于边缘,见到刘至与绿甲仙现身,眸光一亮,随即含笑上前拱手:“二位道友来得正好,秘境将启,你我倒是赶了个巧。”他神情自若,与周遭修士无异,仿佛仅是寻常赴会之人。
刘至淡然回礼:“倒是未曾想到会有这般多人,这秘境中的机缘怕是不够分。”
北冥闻言,不以为意道:“荒古遗虚甚广,人再多又有何妨?机缘这东西,向来是道运说了算。别人能否得偿所愿,老夫不敢妄言,但以刘道友这等实力,定能在其中觅得无上机缘。”
他这话虽是以平常语调道出,可在场众人哪个不是耳聪目明之辈,瞬间便传入了他们的耳中。有心之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刘至,只见这人相貌虽好,周身气息却是平常,并无半分特别之处。心中不禁暗自嘲笑:不过又是个自命不凡的家伙罢了。这种人越爱显摆,死得越快。
忽而,海面剧震,一道青铜巨门自虚空中浮现,门扉金光熠熠,刻满晦涩符文。众人哗然之际,巨门轰然洞开,露出其后幽邃通道,灵气如潮喷涌而出。
人群中不知何人扬声道:“诸位道友,机缘在前,各凭本事了!”话音未落,百余修士已争先恐后冲入其中。
“二位,咱们里头会合。”北冥微一点头,也化作一道流光冲了进去。
刘至与绿甲仙对视一眼,跟在人潮后头踏入了秘境。穿过青铜门的刹那,四周景象骤变——原本碧海晴空化为血色苍穹,脚下大地龟裂,岩浆如血管蜿蜒流淌。远处,一座黑色深渊悬于天际,仿佛巨兽之口,吞噬万物。
“噬神渊......”刘至心中暗道,余光瞥见不远处北冥正朝他这边走来。环顾四周,方才一同进入秘境的人群,竟只剩下不足十分之一。他刚进入秘境时,便敏锐地察觉到空间法则的异样。看似同时进入的修士,实则被分散至不同方位。
这时,前方有一人忽然惊呼:“不对!此地绝非荒古遗虚!听闻那荒古遗虚是沙漠中海市蜃楼般的存在,缥缈虚幻,又怎会是眼前这般诡谲景象?”
紧接着,又有一人高声喊道:“可有哪位道友曾经进入过这荒古遗墟?若有,还请站出来给大伙说道说道,也好让咱们心里有个底。”
然而,在场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没有一人站出来。
“主人,这些人也不知是从何处得知这秘境之事的。观他们言行举止,与北冥似乎并不相识。可这地方......”绿甲仙传音未落,脚下岩地突然塌陷。无数灰晶尖刺从地底暴起,瞬间将三名躲闪不及的修士穿成血葫芦。那些尖刺竟如活物般蠕动着吮吸精血,被刺穿的修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北冥拂袖震开袭向自己的尖刺,高声道:“是灰晶虫群!速速离开此地!”他故意落后半步,暗中观察刘至与绿甲仙的反应。却见刘至指尖轻划,冲破地面袭来的虫群如撞上无形壁垒,纷纷炸成灰雾。
三人疾行数百里,地貌已变换七次。时而岩浆翻涌如血盆大口,时而古木垂藤化作绞杀巨网。沿途所见修士尸骸,或化作晶雕,或被藤蔓吸成空壳,更有甚者只留下破碎法衣。
“不对劲。”刘至突然驻足。前方有一片大湖拦路。看似平静的湖面倒映着天空,湖底却摆满了密密麻麻的尸骸。那些尸体穿着服饰各异,有些看上去年代十分久远。
北冥眼中精光一闪:“道友可是发现了什么?”
“时空乱流。”刘至指向湖面某处。在归元神通视野中,整片湖泊是由无数破碎的时空拼接而成。他抛出一枝树干,树干触及湖面的刹那,经历枯荣,化作飞灰。
北冥心头一凛:“若非刘道友及时点破,贸然渡湖者怕是眨眼间便会寿元耗尽。”他面露惊骇之色,忽闻西北方传来惨叫。数名修士被困在白色沙漠中,沙粒竟是由微小虫豸组成,正疯狂啃噬护体灵光。
“救...命...”一名修士刚伸出手臂,转瞬便被虫潮淹没。待虫群散开,地上只余森森白骨,连元神都未能逃脱。
北冥叹息道:“没想到荒古遗墟竟如此凶险,看来我等也要绕路而行了。”他话音未落,脚下大地突然裂开。绿甲仙闪避不及,坠入黑暗。
“绿甲仙!”刘至作势欲救,却被北冥阻拦:“道友且慢!那地下不知有何...”话未说完,深渊中传来毛骨悚然的咀嚼声,隐约可见万千触须翻涌。
刘至眼中寒芒乍现,却并未急着出手,他早看出这“意外”的背后,实为北冥暗中操控。就在那地缝裂开的刹那,他敏锐地捕捉到北冥袖中隐隐传来的法器波动,那细微的波动虽难以察觉,但在刘至的眼中,却如黑夜中的明灯一般明显。
只这短短片刻的功夫,大地又重新合上,刘至猛然挥出一拳,狠狠砸向地面。拳风呼啸,地面瞬间被砸出一个偌大的深坑。只可惜除了泥土之外,再无其他。绿甲仙仿佛凭空消失在了地下,没有留下一丝线索。
“刘道友稍安勿躁,‘吕’道友许是被带去了别的地方,以他的深厚修为,必定会化险为夷,道友莫要太过担心。”北冥面上关切,轻声劝慰道。
刘至深吸一口气,似是努力让自己狂躁的心情平复下来。他缓缓颔首,沉声道:“但愿如此。这秘境处处暗藏凶险,之后一路,你我需加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