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没有立刻回答。
他微微偏着脑袋,一只手托着下巴,像是在认真打量扶幽,又像是在思考该如何回应。
扶幽也像是和渡杠上了似的,就这么固执地捧着水杯,透过其中清澈的液体,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对方。
水光在他深蓝色的眼底微微晃动,像一颗沉入海底的星辰。
被夹在中间的查理左看看,右看看,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好静观其变。
微妙的沉默,如水一般无声地蔓延,浸透了大厅内的空气。
几秒后,一声轻飘飘的、辨不出情绪的笑声从面具下传来。
“扶幽同学呀……”渡的指尖轻轻敲着一侧的沙发扶手,语气玩味。
“你为什么就这么笃定……我一定知道它们在说什么呢?”
扶幽愣了愣,像是没预料到会被这样反问,但还是坚持开口:“因为……你之前……告诉过查理……第四幅壁画的内容……”
“唔……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哦~”渡懒洋洋地拖长了语调。
“为了得到那幅壁画的内容,你家查理老大,可是和我做了一场‘交易’呢~”
“交易……”扶幽低头注视着掌心中捧着的水杯,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眼底闪过一丝挣扎。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了几秒。
随即,他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眸坚定地看向渡:“说吧,渡……你、你想要什么?”
“扶幽!”查理忍不住低呼出声。
唐晓翼是这样,现在连向来谨慎的扶幽也……
这群家伙……怎么一个两个的,动不动就想和这家伙做交易?
有些代价,往往要付出之后才会明白它的沉重。
就算知道了渡对他们怀着善意,交易的代价也不一定是谁都承受得起的啊!
扶幽侧目看了查理一眼,眼神里带着歉意。
可很快,他就倔强地错开了视线,抿紧嘴唇,轻轻摇了摇头。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和查理无关。
另一边,渡默默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你们啊……似乎产生了一个错误的认知呢。”
他的语气不复先前的轻快,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无奈与疲惫。
“要是‘交易’真的无所不能……那一切,反倒简单得多咯……”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正当两人还在思索这句话里的深意时,渡突然话锋一转,陡然拔高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还有——我说你们这群笨蛋,是不是把我、或者把‘交易’当成什么万能许愿机了?”
“一遇到搞不定的问题,第一反应就是‘交易交易交易’——你们当这是在菜市场讨价还价买白菜吗?啊?”
这不是你自己刚刚主动提的吗……扶幽心中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疑惑。
但看着渡此刻的气势,他还是明智地把话咽了回去,捧着水杯乖乖低头挨训,连大气都不敢出。
渡显然还没数落够,语气愈发痛心疾首,比划的动作也愈发夸张:“要不是我这个人特别善良、特别有原则、特别为你们着想,换个别的什么东西跟你们做交易——”
他突然俯身向前,那张绘着诡异纹路的苍白面具几乎要贴到两人面前。
声音随之陡然压低,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信不信他能在契约里埋上一百个文字陷阱,不仅能把你们这群小笨蛋骗得连骨头都不剩,还感激涕零地说‘谢谢’,傻乎乎地替人家数钱!”
他直起身子,一撇脑袋,抱着手臂冷哼一声:“真当所有人都像我这么好说话?天真!幼稚!”
查理看着渡这副痛心疾首数落他们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当然明白渡话中的道理,也清楚这警告背后隐含的关切。
但……这话由渡自己说出来,简直就像小偷进屋偷东西指责别人不锁门一样,怎么听都显得别扭又滑稽。
终于,查理忍不住开口,虚着眼吐槽:“喂喂,小渡同学。”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总是反反复复把‘交易’这两个字挂在嘴边,变着花样提醒我们它存在,时不时暗示我们‘可以考虑交易哦’的——好像就是你自己吧?”
他抬手指了指紧闭的心理咨询室门,又指了指身旁一脸茫然的扶幽,继续追击:“别说之前唐晓翼那次了,这次扶幽本来都没往那方面想,明明只是在正常提问,是你自己主动提‘查理可是和我做交易了呢’,现在倒好,反过来痛心疾首地怪我们动不动就想交易?”
“这逻辑……我也是服了。”
被这么一针见血、条理清晰地戳破,渡明显噎了一下,尖耳朵顿时有些心虚地微微下垂,整个人像只被抓了现行的猫一样往后缩了缩,连带着刚才那副理直气壮的气场都弱了几分。
“唐晓翼……那次?”扶幽敏锐地捕捉到了话语中的关键词,不由疑惑地看向查理,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他……和渡……做交易了?”
“唐晓翼那家伙……!”一提起这事,查理当时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有点冒头,额角隐隐作痛。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不是现在应该关注的重点,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弄清楚第四幅壁画的情况。
于是,查理只好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摇摇头,硬生生把那股火气重新按了回去。
“……算了,这事说来话长,待会我再跟你详细讲讲这家伙昨晚背着我们干的好事!”
眼见扶幽眼中的担忧不仅并未消散,反而因此更重了,查理不由叹了口气。
他安抚地拍了拍扶幽的肩膀,语气稍缓:“放心吧,那笔交易根本没做成,”
“他现在浑身上下一根头发都没少,正全须全尾地坐在里面跟裴医生聊天呢。”
“顶多就是被我教训了一顿,不过……哼,那也是他自找的。”
听到查理肯定的答复,扶幽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了一些。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沙发另一端的渡,固执地追问:“那么,渡……到底要我做些什么……你才肯回答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