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对。”
苏沉抱着一堆手札,正从钦天监裴二那儿回来,一边低头在书案上整理,一边淡淡道,“你从哪儿翻出这么个荒唐名号?”
“……”李致道,“也算不远,前朝便有记载过君后名号。”
苏沉只顾翻阅手札:“如今朝局未稳,正是慎行之时,哪有闲暇忙这些册立之礼?”
“是那混账玩意挑的事儿——”
苏沉抬头看他一眼,李致的声音便不自觉低了下去。
苏沉大他六岁,且恢复记忆后,有时眼角敛了笑意,神情就好似国子监时别无二致,莫名叫李致这做学生的心里有些发怵。
不过,回想起夜里那些肌肤相亲,好似酒壮怂人胆,李致厚着脸皮踱步凑近,搂上苏沉的腰,将身体贴了上去,在苏沉耳边低声道:“朕不愿听旁人将你说得那般不堪,更不愿在情意之事上遮遮掩掩,似是苟且偷欢。”
听到这话,苏沉神情缓和了些,摁着李致的手背宽慰道:“我不在意那些。你想,我小时候是在街上要饭的,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
李致摇头,自顾自道:“一日不将话说清,接下来必定还要我纳妃立后,绵延香火。将来还有得是麻烦。”
苏沉嗤笑道:“这下不也算说开了?如今指不定已比皇榜告示还厉害,街知巷闻,还要什么册立大典。”
说到这,苏沉话头一转:“大理使臣仍在城内逗留,想是等着什么条件。若不安排妥帖,当心太傅把你赶下皇位,拿那龙椅自己坐。”
李致冷淡道:“与他们没什么可谈的,终有一场硬仗要打。早晚的事。”
苏沉仍是忧心忡忡。
上一世,大巍亡国,不单是因为阿芙蓉和朝局的动荡,还因为北狄与大理勾结,南北夹击,连年鏖战,消磨尽了大巍的国力。
到最后,民疲财尽,内外交困,才叫那群蛮夷趁虚而入。
凌太傅的国策之所以难行,正是因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旦明着挑起和大理的争斗,大巍便可能要长期承受南北两线的压力。
这么想来,也不能全怪废帝李牧优柔寡断。
太子殿下在世时曾说过。
[这两方势力虽数度联手,却毕竟不同族、不同利,祸福难同。况且北狄尚武,重利忘义,鼠目寸光,可善加利用。]
安抚北狄,先图大理,原是可行之策。
可谁料北狄王离世,王孙哈察克甫一继位,便一根筋地执意为父复仇,偏在大巍边境挑衅滋事,搅得局势愈发难解。
北狄就一个要求,要大巍交出刺杀赤蒙王的“凶手”。
当初元成帝在位,打算遂了北狄人的愿,老茄子为了保全他,甚至不惜给他认了个便宜娘。
到现在,太后老人家还以为他是她失散多年的孩儿……
——唉,都什么事啊。
苏沉这还在一脑门官司,李致却贴的更紧,一双手不知何时已滑进他衣襟,顺着他腰侧慢慢往上,掌心贴着肌肤一路游移,熟门熟路得很。
苏沉身子一僵,又想:不知道李致早朝上要[立君后]的这番话,落到太后她老人家耳朵里,那诵经念佛的小心肝还扛不扛得住。
苏沉心里直念——罪过罪过。
时局所逼。老天莫怪。
苏沉才刚拦下李致那只不安分的手,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殿外忽有内侍通传。
“回陛下,长清宫来人——”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苏沉头皮都要炸了。
谁知那小太监又补了一句:“常皇后请苏大人过去一叙。”
常皇后?
李致慢悠悠坐起身,托着下巴笑:“八成有事求你。”
苏沉略觉诧异:“有事应当求你才是,求我有什么用?”
李致道:“朕看起来不好说话。你不一样——心软,耳根子也软,与你诉诉苦,掉几滴眼泪,你今晚准来吹朕的枕边风。”
“……”
苏沉被说得哑口无言。
李致语气懒散,继续道:“若是为她兄弟常吟闯宫一事,朕本就没打算追究,你装装为难,回头做她个顺水人情吧。”
苏沉做足了心理建设,才板着脸随内侍去了长清宫。
宫门静肃,殿内光影稀薄。常皇后着素色常服,一支白玉簪简单挽起发髻,坐在一张小木床边出神。
小木床上的婴孩沉睡在襁褓里,圆润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红。
“下官拜见娘娘。”苏沉朝她拱手施礼。
见苏沉进来,常皇后转身立起来,微微颔首。
“苏大人不必多礼。”常皇后道,“本应是我去拜谢,只是眼下行动不便,才劳烦你来一趟。”
常皇后尚在月礼中,声音却中气十足,比苏沉想象中爽朗。
“那日我小产遇险,多亏了苏大人。实在也不知该如何答谢苏大人才是。”
“娘娘言重了。”苏沉道,“女子分娩,是以一身血肉搏生死,是世间最勇敢、最了不起的事。比之娘娘那日的坚韧与果决,苏沉绵薄之力,实在不敢居功。”
常皇后笑笑,道:“苏大人古道热肠,像书中侠客一般,真是朝堂中不多见的性子。”
苏沉往日很少与女子独处,被这么直白的夸了一通,脸颊便不由发烫了:“娘娘实在过誉了。”
常皇后犹豫片刻,继续道:“我嘴拙,不会说什么客套话,便不学旁人拐弯抹角了。”
她目光沉静,看向苏沉,语气坦率:“实不相瞒……我想请苏大人替我求一道恩旨。”
苏沉立刻想起李致的话来:“可是常统领之事?”
除了这事其他都免谈了哈。苏沉心道。免得他回去又被李致调侃耳根子软。
常皇后摇头,伸手轻轻摇着婴孩的小木床,道:“我愿自请废去皇后之位,与废帝和离,带着弟弟和这孩子一同回苏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