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轻轻合上的那一刻,病房重新归于寂静。
空气仿佛才开始重新流动,可那种紧绷的情绪并没有随之散去,反而像一根拉满的弦,悬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随时可能崩断。
裴语迟缓缓闭上眼睛,额头冷汗直流,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风暴。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指节泛白,仿佛这样就能让他不至于彻底失控。
他能闻到她留在床边的气息,还能感受到她唇落在额头时那抹温热的触感。可他知道,那些都不该属于现在的他。
他咬住牙关,喉咙里溢出一声极轻的喘息,像是某种压抑至极的呻吟,又像是对自我的惩罚。
药物仍在体内游走,理智却已重新上线,而正是这份清醒,让他对自己的冲动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耻。
他不是不想控制,而是太清楚自己曾经离失控有多近。
他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却无法阻止那种羞愧与困惑交织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对怀孕的希雅产生如此强烈的冲动?
他不知道这次治疗究竟给他带来了怎样的改变,只知道——现在的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控制住这具身体。
……
窗外,城市的灯火像碎落的星辰洒在远处的楼宇之间。
病房内,只有床头那盏小灯亮着,柔和的光晕投在裴语迟疲惫却清醒的脸上。
他靠在病床上,眼神游离,像是在等待什么,又仿佛早已准备好。
他的手指停留在电话按键上,盯着屏幕上那串已经拨出的号码,耳边传来单调的“嘟——嘟——”声。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准备好听到那个答案。
但有些事,必须知道。
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一个低沉、略带疲惫的声音:“裴先生?是哪儿不舒服吗?”
“詹医生,在医院吗?”裴语迟声音干涩,“你能来一趟吗?我想……谈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轻声道:“我十分钟到。”
……
门被轻轻推开,詹秋然走了进来。
她穿着白大褂,领口微微敞开。
她站在门口,目光落在裴语迟身上,抿了抿了嘴,走到床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动作轻而熟稔,像是无数次进出这间病房的老朋友,却又比朋友多了一丝难以言说的距离感。
“怎么了?很累的样子。”她低声说,指尖不自觉地伸向他的手腕,轻轻搭上他的脉搏。
她垂眸,眉头微蹙,指腹在那道跳动的血管上稍作施压。几秒钟后,她缓缓点头。
“脉象浮而数,中取即得,重按反虚——是兴奋过度后的虚火扰神。”她低声说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你情绪波动太大了。”
裴语迟没有回答,只是闭着眼,疲惫感从骨髓深处漫上来,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詹秋然看着他,目光柔和了些,轻轻收回手:“心跳快、血压升、神经兴奋……你现在不是在恢复身体,是在和自己较劲。”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你这样,不只是在透支体力,更是在消耗意志。”
裴语迟看着她,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你知道会发生这些变化,对吧?”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压抑,“不是普通的治疗,而是某种……重构。”
詹秋然垂下眼帘,睫毛在眼下投出一道淡淡的阴影。她的手扶着床沿,微微用力。
“是啊。”她坦白,“我尝试激活你大脑中休眠的区域。不想,你比任何人都适合,你的神经系统天生就比常人更敏感、更可塑。我只是……推了你一把。”
裴语迟苦笑:“所以我现在听到对方的血流声,能计算出胎儿的心率变化,是因为我‘更适合’?可是我差点……控制不住自己。”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我对她产生了不该有的冲动。就在刚才,她坐在我身边的时候,我能听见血液在接触处汩汩流动的声音,甚至能推演出如果我抱她一下,胎儿心率会提升15%……这太可怕了。”
詹秋然抬起头,望着他,眼神有些失焦,似乎被他说出的这句话刺痛了。
她低头笑了笑,嘴角牵动的弧度带着几分苦涩:“对不起,裴先生,在你心跳停止的那一刻,我……只希望你能回来。”
“你现在的感官已经超越了普通人。”她缓缓说道,“包括情感的接收和释放。你的表达没变,只是体验的方式变了。就像一个盲人突然复明,面对光亮时的第一反应,有些不适。”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从记忆深处飘来的风,吹过那些冰冷的仪器、苍白的墙壁,也吹进了裴语迟的心里。
她缓缓抬起眼帘,目光在触及他的瞬间仿佛被什么压住了一样,沉得几乎抬不起来。
那不是医生看病人的眼神,而是一个女人,看着她永远无法拥有的人。
她轻轻别开视线,落在病房角落那束渐渐凋谢的百合花上。花瓣已经有些卷边。
她的唇微微颤动了一下。
“现在这样不好吗?”她低声说,嘴角浮起一丝笑,像是在自嘲,又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
裴语迟正要开口,却被她接下来的话生生堵了回去。
“你对她的爱会变得更具象,更猛烈,也更稳定。”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脸上,眼神清冷,却又藏着某种隐秘的灼热,“而我……造就的那个人,永远不会属于我。”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甲陷进掌心,她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说这些话。
裴语迟怔住了。
他从未想过,这个总是冷静理智、说话不带情绪的女人,会说出近乎冷酷的话。
而更让他意外的是——她不是在控诉,也不是在求回应,而是在坦然接受一个她早已看穿的事实。
“所以……我很羡慕她。”她轻轻吸了口气,仿佛真的只是在谈论一个遥远的人,“因为你所有的冲动、所有的情感,这辈子都只属于她一个人。”
她说完,站起身,动作依旧从容,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例行查房时的一句医嘱。
可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的瞬间,她微微停顿了一下,几乎听不见地补充了一句:
“但我也不后悔。”
裴语迟猛地抬头,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她眼里的东西。
那不是执念,是成全。
她走向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闪着光,不是泪光,而是某种更深的、难以言说的情绪。
“裴老师,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你不是怪物,你只是……进化了。”
门轻轻合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却像是关上了某个尘封已久的空间。
裴语迟闭上眼的瞬间,他“看”见自己的名字正以多巴胺分子形态,在詹秋然的杏仁核与海马体之间搭建出荧光索桥。每一次神经递质的释放都在他枕叶皮层炸开六边形雪晶。
他知道,詹秋然说得没错。
他不是怪物。
但他也不再是原来的自己。
他明白:有些人,用理性爱你;有些人,用生命爱你;而他最怕的,是有人用沉默爱你,却永远不说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