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兴庆宫。
这座曾经见证了开元盛世的辉煌宫殿,如今却笼罩在一片压抑而烦躁的气氛之中。
唐宪宗李纯身着一袭明黄色的帝王常服,脸色铁青地在大殿内来回踱步,他脚下的金砖似乎都感受到了天子的怒火,发出沉闷的回响。
殿下,宦官、朝臣们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触了皇帝的霉头。
“废物!一群废物!”
李纯猛地停下脚步,抓起御案上的一方玉镇,狠狠地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上好的和田玉应声碎裂,化作几块残片,在光滑如镜的地面上滚出老远。
“西北王府的回电,你们都看过了!这是什么?这是赤裸裸的要挟!是勒索!”
李纯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他指着殿下的群臣,厉声喝道:
“他李唐想要什么?军费!军械!他以为朕的国库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吗?他坐拥陇右河西,富甲天下,手握数十万精锐,却对朝廷的危难坐视不理,反而趁火打劫!此等行径,与国贼何异?”
宰相裴垍上前一步,躬身奏道:
“陛下息怒。西北王府此举,虽有不妥,但亦在情理之中。毕竟,西北贫瘠,百废待兴,其府库想来也并不宽裕。况且,出兵平叛,耗费巨大,非小数目可比。”
“情理之中?”
李纯冷笑一声,目光如刀子般刮过裴垍的脸,沉声斥道:
“裴相,你是在为他开脱吗?朕封他为王,许他开府建衙,何曾亏待过他?如今国难当头,他身为大唐宗室,不思为国分忧,却跟朕谈起了价钱!这便是他李唐的忠义吗?”
裴垍心中暗叹一声,知道皇帝正在气头上,多说无益。但他身为宰相,有些话却不得不说。
“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并非与西北王府争论忠义与否,而是如何尽快平定中原叛乱。淮西、成德、淄青三镇联手,声势浩大,若不能迅速将其扑灭,恐生更多变数。安西军战力强悍,天下皆知,若能得其相助,平叛则事半功倍。”
“哼,事半功倍?”
李纯的怒气丝毫未减,冷笑着说道:“依朕看,他李唐就是想看到朕的朝廷被这些叛军拖垮,然后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这番诛心之言,让殿内众人更是心头一颤。
天子与藩王之间的猜忌,自古以来便是动乱的根源。如今皇帝将话说得如此直白,可见其对李唐的忌惮与不满,已经到了一个极点。
这时,一直垂手侍立在旁的李弘庆眼珠一转,悄无声息地上前一步,用一种尖细而恭敬的声音说道:
“陛下,奴婢倒有一计,或可解陛下心头之忧。”
李纯瞥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李弘庆也不恼,反而谄媚地笑道:
“陛下,既然那西北王不肯出兵,咱们何不逼他出兵?他不是说没钱没粮吗?那咱们就给他送过去!不,咱们不是送,是押运过去!”
他顿了顿,见李纯的目光被吸引过来,便继续说道:
“陛下可下旨,命老奴集结神策军,以‘护送军资,支援西北’为名,大张旗鼓地向西开进。如此一来,天下人都会看到,是朝廷在顾全大局,而他西北王府却在斤斤计较。”
“一来,可彰显陛下之仁德与大度;二来,大军西进,兵锋直指河西,也是对他李唐的一种震慑,看他还敢不敢坐地起价!”
“三来嘛……”
李弘庆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缓缓说道:
“大军在外,粮草辎重皆由朝廷供给。若是他李唐识相,乖乖出兵平叛,那自然是好。若他依旧推三阻四,哼哼,那这五万大军,便可驻扎在黄河西岸,就地屯田,扼住他西北的咽喉!看他到时候还如何嚣张!”
李纯听完,眼睛顿时一亮。
这个计策,可谓一石三鸟!
既占据了道义的制高点,又对李唐施加了军事压力,还为自己留下了充足的后手。无论李唐接不接招,主动权都掌握在了自己手里。
神策军已经完成了新军整编,兵精粮足,军心稳定,士气如虹。
按说朝廷其实根本不用向李唐这厮求援,光凭这支神策新军就足以平定三镇叛军。
但朕就是想借这次机会试一试李唐这厮究竟是否心怀叵测。
事实证明,朕的判断果然没错。
“好!好一个李弘庆!果然是朕的忠心奴才!”
李纯龙颜大悦,方才的怒气一扫而空,他拍了拍李弘庆的肩膀,赞许道:
“就依你之计!朕命你为西征监军,统领神策军右护军五万将士,即刻筹备西征事宜!朕要让天下人都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大唐忠臣!”
“奴婢遵旨!定不负陛下厚望!”
李弘庆大喜过望,连忙跪下磕头谢恩。
裴垍等一众文臣却是面面相觑,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让一个只知敛财的宦官统领大军,这简直是儿戏!更何况,此举无疑是将朝廷与西北王府之间本就脆弱的信任关系,推向了破裂的边缘。
可看着龙颜大悦的皇帝,和一脸得瑟的李弘庆,他们知道,此刻再劝,也只是徒劳。
一场针对西北王府的算计,就在这兴庆宫的大殿之上,草率而又坚定地定了下来。
……
三天后,长安城外,旌旗招展,人马嘶鸣。
新任的西征监军李弘庆,身披一副华而不实的金甲,骑在一匹高大的白马上,满面春风地检阅着即将出发的神策军。
五万大军,队列看上去还算整齐,只是士兵们的脸上,大多带着一丝茫然和不情愿。
他们本是天子禁军,享受着京城的繁华和优渥的待遇,如今却要被派往那鸟不拉屎的西北边陲,与那个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西北王打交道,谁心里能乐意?
再说他们这支新军原本接受的就是安西军的整编和训练。现在让徒弟去打师傅,能打得过才有鬼了。
可皇命难违,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出发。
李弘庆可不管这些丘八心里想什么,他现在满心都是即将到手的权力和财富。
皇帝私下里已经许诺,此次西征,沿途州县的赋税,他可以自行截留三成,作为“军资”。
这可是一笔泼天的财富!
更让他心花怒放的是,就在昨天,一个自称是西北王府在京师的商号管事的人,通过秘密渠道找到了他。
那人卑躬屈膝,姿态放得极低,言语间充满了对朝廷天兵的“敬畏”,并代表西北王,献上了一份厚礼——一百万贯的银票!
一百万贯!
李弘庆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那个管事说得明明白白,这笔钱,是西北王的一点“心意”,希望李监军能在路上“多多担待”,行军“不必过于急切”,因为西北那边“地广人稀,粮草筹备不易”,需要一些时间。
李弘庆当时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收下了银票,心中冷笑。
“怕了?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不过,这李唐倒也识趣,知道花钱消灾。看来这西北王,也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