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听松居。
李唐终于出现在玄清子的面前。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月白常服,黑发用一根木簪束起,面容年轻得让玄清子有些不敢相信。
他身上没有一丝一毫高人应有的威压或出尘之气,反而像一个饱读诗书的世家子弟,眼神平和而深邃。
“玄清子道长,一周时间,住得可还习惯?”
李唐微笑着开口,仿佛一位款待远客的主人。
“贫道见过山主!”
玄清子起身,郑重地行了一个道家大礼,“山主仙家手段,令贫道大开眼界,如获新生。此地乃真正的洞天福地,贫道……贫道感激不尽!”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和颤抖。这一周的经历,已经彻底颠覆了他过去六十多年的认知。
“道长言重了。”
李唐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我并非什么仙人,船山道场也非仙境。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遵循‘格物致知’的道理,去探寻这个世界本来的面目而已。”
“格物致知……”
玄清子咀嚼着这个词,眼中露出思索之色,“山主所言极是。无论是‘千里镜’所见之太阴,还是‘显微镜’下之微尘,皆是‘物’,探寻其理,便是‘知’。这与我道家‘道法自然’的理念,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然也。”
李唐点了点头,对玄清子的悟性颇为赞赏,“道长,你来此是为了追寻长生久视之道。不知这一周所见,对你可有启发?”
“启发之大,胜过贫道一甲子苦修!”
玄清子慨然长叹,由衷心地说道:
“贫道过去坐井观天,以为丹道之极,不过是龙虎交汇,抽坎填离。如今方知,这天地之广阔,造化之精微,远超想象。只是……贫道尚有一事不明。”
“道长请讲。”
玄清子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紧紧盯着李唐,缓缓说道:
“贫道曾有幸拜读过山主所创的‘船山锻体三十六式’,招式简朴,却暗合天地至理,对肉身锤炼有神效。贫道想知道,山主本人的修为,究竟到了何等境界?可否……让贫道见识一二?”
这是一个修行者最直接的试探。
理论说得再天花乱坠,最终还是要看自身的实力。
玄清子需要确定一个坐标,来定位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山主”,究竟站在何等高度。
李唐闻言,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可以。”
他干脆利落地站起身,微笑着说道:“这院子太小,我们去外面的演武场。”
演武场上,青石铺地,空旷开阔。
玄清子脱去外袍,露出里面一身精干的短打,他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
原本仙风道骨的模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自然融为一体的沉静与锋锐,仿佛一块历经风雨的磐石。
他双脚微微分开,双手在胸前画了一个圆,一股肉眼可见的气浪以他为中心荡漾开来,吹得地上的落叶四散飞舞。
“山主,贫道修的是终南山太乙玄门剑,内功心法为‘先天紫气诀’,已入化境六十载。今日请山主赐教!”
话音未落,玄清子动了!
他的身影仿佛一道青烟,飘忽不定,瞬间便欺近李唐身前三尺之地。他并指如剑,没有丝毫花哨,直刺李唐的胸口膻中穴。
这一指,凝聚了他一生的功力,指尖处空气急剧压缩,发出“嗤”的一声锐响,仿佛能洞穿金石。
然而,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击,李唐的反应却简单到了极致。
他不闪不避,甚至连姿势都没有改变,只是在玄清子的指尖即将触及衣衫的刹那,随意地抬起了左手。
没有招式,没有技巧,就像普通人抬手挡一下那么简单。
“啪!”
一声闷响。
玄清子只觉得自己的手指像是戳在了一块烧红的钢板上,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伴随着灼热感,从指尖瞬间传遍全身。
他凝聚的内息,在这股纯粹到极致的力量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被瞬间冲垮。
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足足飞出七八丈远,才双脚在地上犁出两道深深的痕迹,勉强稳住身形。
玄清子骇然地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已经一片红肿,失去了知觉。
这怎么可能?!
他倾尽全力的一击,对方竟然只用一只手掌,轻描淡写地就接下了?而且看对方的样子,气不喘,脸不红,仿佛只是拍飞了一只苍蝇。
这不是武功!
玄清子心中狂吼。
他与人交手无数,见过比他内力更深厚的,也见过比他招式更精妙的。但从未见过如此不讲道理的“力量”。
那不是内力,不是真气,而是一种纯粹的、碾压性的、超越了人体极限的物理力量!
“再来。”
李唐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玄清子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骇然。
他身形一转,围绕着李唐高速游走起来,双掌翻飞,带起阵阵残影,掌风呼啸,如同惊涛骇浪,从四面八方拍向李唐周身大穴。
这是他的另一门绝学,“太乙拂云手”,以柔克刚,专破各种护体硬功。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他毕生难忘。
李唐站在原地,根本不去看他的动作。
无论玄清子的掌风从何等刁钻的角度攻来,李唐总能后发先至,用最简单直接的格挡、拍击,将他的攻势一一化解。
整个场面,就像一个成年人在应付一个孩童的胡搅蛮缠。
十几招过后,玄清子寻到一个破绽,一掌印向李唐的后心。眼看就要得手,李唐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反手一抓。
玄清子只觉得手腕一紧,仿佛被一只烧红的铁钳死死箍住,无论他如何催动内息,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
那只手上传来的力量,让他感觉自己的腕骨随时都会被捏成粉末。
恐惧,一种久违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从玄清子的心底升起。
李唐缓缓转过身,看着额头已经渗出冷汗的玄清子,平静地问道:
“道长,现在你明白了吗?”
玄清子怔怔地看着李唐,又看了看自己被牢牢钳制的手腕,苦涩地摇了摇头,很是不解地问道:
“不明白……贫道不明白。山主身上,并无半分内息流转的迹象,为何……为何会有如此神力?这已非凡人之躯,近乎神魔之体!”
“这不是神魔之力,这依然是‘格物致知’。”
李唐松开手,玄清子的手腕上已经多了一圈清晰的紫红色指印。
“道长,你们修道,讲究炼精化气,炼气化神。但你们可知,‘精’为何物?‘气’又是什么?你们通过吐纳、导引、服食,来增强内息,但这整个过程,就像一个蒙着眼睛的匠人,凭着感觉在打铁,效率何其低下。”
李唐走到演武场中央,缓缓说道:
“而我所走的,是另一条路。我先去了解这具身体的构造,每一块骨骼,每一条肌肉,每一根神经。
然后,用最科学、最高效的方法去锻炼它,去优化它,去突破它的极限。当你知道了这具‘人体宇宙’的运行规律,你就可以成为它的主宰。”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演武场上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在玄清子的心上。
“我所追求的,并非是个人的‘长生’。”
李唐的目光变得无比深远,他望向远方的群山,声音中带着一种宏大的气魄。
“我希望创造出一套法门,一套人人皆可修行的锻体之法。不问出身,不问资质,只要持之以恒,就能强健体魄,祛病延年,让天下万民,皆有抵御风霜之能,皆有安身立命之本!”
“我要让大唐的每一个普通百姓,都能拥有像你我一样强健的身体。让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能有更强的体力去开垦更多的良田;让那些戍守边疆的士卒,能有更强的体魄去抵御敌人的刀枪!”
“这,才是我心中的‘大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玄清子呆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李唐的背影,那并不算高大的身躯,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撑起了整片天空。
他一生追求个人超脱,寻仙访道,只为一己之长生。而眼前这个年轻人,所思所想,竟是天下万生!
两相比较,自己的格局,何其渺小!
“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玄清子反复咀嚼着这两句话,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胸中涌起,让他浑身战栗。
这等宏愿,这等胸襟,已经超越了他所能理解的一切帝王将相、圣贤真仙!
扑通!
玄清子双膝跪地,对着李唐的背影,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山主之志,如日月经天,江河行地!贫道玄清子,愿追随山主,为此宏愿,献上此残躯,万死不辞!”
他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虔诚与狂热。
李唐缓缓转身,扶起玄清子,脸上露出了计划通的微笑。
“道长请起。此事非我一人之功,也非你我二人之力可成。要创造出普适天下的法门,就需要采集天下各门各派的修行之法,去芜存菁,融会贯通。”
“我需要更多像道长你一样,在各自领域浸淫多年的高人,来到这船山道场,共同参详。用最严谨的‘格物’之法,来解析我们身体的奥秘,最终锻造出那把开启全民进化的‘钥匙’。”
玄清子闻言,精神大振,断然说道:
“山主放心!贫道在山中修行多年,与那三山五岳之间,尚有几分薄面。那些遁世的老友,平日里一个个敝帚自珍,但若听闻有此证道万世之机缘,定会纷至沓来!”
“贫道这就修书,广邀天下同道,共赴船山,同参大道!”
李唐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叠早已准备好的,印有西北总商会和靖安司特殊标记的信笺。
“道长只需写好书信,自有我的人,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你那些朋友的手中。无论他们身在终南,还是远在武当、青城。”
玄清子接过信笺,看着上面那玄奥而充满力量感的纹章,再次感受到了这股势力的深不可测。
他不再多问,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便向书房走去。
他的脚步,从未如此坚定而有力。
数日后,一封封由玄清子亲笔书写的信函,通过靖安司和西北总商会那深入大唐每个角落的秘密网络,以超越时代的速度,被送到了一个个与世隔绝的深山古观、幽谷洞府之中。
终南山,活死人墓。一位面容枯槁,正在闭死关的老妪,收到信后,破关而出。
武当山,紫霄宫后山。一位与猿猴为伴,据说已近百岁的张姓老道,看着信,长笑一声,震得满山落叶。
青城山,天师洞。一位精通符箓之术的女冠,在卜了一卦之后,毅然收拾行囊,飘然下山。
……
一时间,无数传说中早已坐化或飞升的道门高人,如同收到了某种神秘的召唤,纷纷走出他们隐居了数十上百年的洞天,向着西北祈连山的方向汇聚而来。
他们或为玄清子之名,或为信中那句“共参上古孤本,同证长生大道”,更为了那句让他们道心震颤的——“格物致知,开启人体宇宙之秘”。
龙巢基地,中央控制室。
李唐看着光幕上,一个个代表着新“实验样本”的光点,从大唐的四面八方,向着祈连山的方向汇聚,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李龙,扩大‘船山道场’二期工程,准备迎接第二批,也是最重要的一批客人。”
“所有数据采集设备功率全开,‘人体宇宙模型’准备接收海量数据流。”
“一个全新的时代,将由这些旧时代的守护者们,亲手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