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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回到朱嬴砸地的那一刻,其实明若清最后一句话说的是,这一次她不会让任何一个人从她身边离开了。

南初七要走,她来不及伸手阻止,后来她明明伸出手了,没有抓住松哲,也没有抓住明芃。

落在玉雪城,让她能抓住的只有几缕灰烟,一握即散。

看见姜云清消失,又与从前的每一次有何不同,她害怕极了,以为初云号再次坠亡,她不愿手里成空。

万幸,至少这次她可以握紧姜云清。

朱嬴要把他们带到哪里去,明若清已然竭尽所能,无法预料结果,只知若涉弱水她亦同溺。命运许她重逢的机会,却又接连带走她在意的人,那她就偏要斩了这宿命。

所以不管扭转乾坤有何代价,她都会承担,直到确信自己真的在虚空中抓住了姜云清,她几乎流泪。

从前没做到的,现在她做到了。

待清醒时,二人双双跌落。有痛觉便是不曾消失,或者已经瞬移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竟如全身筋脉俱断一般,何其熟悉。姜云清强撑着脑袋,耳内嗡鸣作响,压得人喘不过气,这种感觉无论体验几回都糟糕透了。

他扶起明若清,想到那些灰烬大概重塑了他们,他生怕对方出现缺胳膊断腿的情况,细看下来确定完好,方才松了口气。

明若清赶紧覆上他臂弯,喜道:“你瞧,我没事,你也没事!”

姜云清见状,除了连连点头以外,不知该说什么。

没事就好。

只是山河破碎,其余人去了哪里,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搞清二人身在何处,既然还活着,总有机会破局的。

明若清刚想开口,却被绰绰灯影迷了眼,她转过身来,脑子几乎嗡的一声,万般不敢相信所见所闻:“……金洲湾?”

繁多灯火下落江面,一川墨色皆作绸缎,远远缀着天,而在岸上与逐浪起的倒影里,共十二高楼交相辉映,一览无余。这里确实是金洲湾。

姜云清也诧异。说实话,他已许久没见过这般繁华的西望十二楼了。

究其原因,他逃不了干系。

显然现在不是算旧账的时候,姜云清和明若清奇怪的是,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更奇怪金洲湾实在太华丽了。

修真界震荡,归云宗不可能还完好。

如果不是幻境的话——

二人相视一眼,异口同声:“我们回到过去了!”

来不及细究今夕何夕,姜云清又拉住明若清,一股不安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有北姑奇遇在,回到过去对他们而言已是驾轻就熟,所以他知道代价是什么。比起此间俱毁,他更在意明若清会失路。

五件神物可逆溯命运,偏偏明若清仅用一把朱嬴就做到了。

“哈哈,概念神嘛,能带我们去世上任何地方。”她大可说自己完全领悟了延寿客的神力,怕是姜云清也不信,何况她确实没法再送二人回去了。

她清楚不遗余力换来的是神物失效,可在那种情况下,她根本想不到太多,扬起笑容安慰他,也安慰自己:“没事啊,等我休息一会儿,之后肯定会恢复的。”

姜云清道:“但是你知道我……”

明若清拍拍他的肩,截断了话语:“舍不得我死,我也是。我说过我铁打的心都要好好活着,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她淡然到已经很奇怪了,姜云清再迟钝也瞧得出她在强颜欢笑,还想说些什么,倒是别处动静让明若清找到了借口,两人只能先躲起来。

“……可惜你不在场,你是没见到当时闹得有多厉害,昆仑虚颜面尽失,长老们脸都臭了!”

“啊?好像是昆仑虚少主带回什么人证,要为当年的错案平反呢。”

“什么错案,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太玄阁判下的,就是板上钉钉,何况他们口中的那个人,呃,遗臭万年。”

“说得也是,那昆仑虚少主是昏了头吗?偏他不信。”

“谁知道呢。”

从二位门生的交谈中,明若清终于搞清现状,不过她险些冲上去要和对方理论,怎么就遗臭万年了,又想到大局为重,只能忍住。待他们走远,且暂时不会有人经过,她才敢出声:“好消息,我们回到了两个月前。”

姜云清道:“仙谈会?”

“对。”

算好事吧,至少不是几年前。

行,那就是还有的救。

明若清突然有个极其大胆的想法,她一抹脖子,神色阴暗:“月黑风高夜,不如我们直接偷偷解决了那些人,源头上阻止萧之悌拿到所有神物。”

姜云清:“?”

他没记错的话,此刻只有水芸和朱嬴两把神物。

明若清指的当然也是这个。

狠起来连自己都干?

姜云清思考了一下才道:“那我们将来在北姑怎么办?”

或许,他们也可以不去北姑,姜云清自私一回,明芃应该就不会死了。

但是这对明若清不公平,北姑一行,又何尝不是她的重生。

再说了,是姜云清没有保护好明芃,他若一直妄想重来,即便不在北姑,以后也会失去。

他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朱嬴不能夺。”

明若清应得很快:“那就只打劫安子。”

姜云清道:“可是我不觉得发生这一切是因为萧之悌抢走了所有神物。”

明若清大概忘记了,他们还未解决最后一位凶神,且极有可能是在渝州,即便南初七没有拿回更早以前的无弦弓,这些事也一样会发生。

恐怕他们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不对,既然朱嬴让二人落在两个月前的金洲湾,那一定别有用意,明若清觉得并非误打误撞。

她想,今年的仙谈会是什么好地方吗?宗主们就差没掀翻屋顶,要选也是狼山猎场啊。

二位门生说得很明白,这个时机,他们碰巧赶上了金洲湾一桩大事,秦昭落带回姜管家,又在仙谈会上出言不逊,惹得众人难堪。至于昆仑虚如何处置少主,旁人不知,明若清只记得,这件事到最后没有下文了。

因为西望十二楼又起了一场火。

“难怪!我说那场火怎么来得莫名其妙却正好解了小秦的困境。”就怕明若清灵机一动,她甚至有几分跃跃欲试,“师兄,我们放火吧!”

如此一来,所有的不合理全都说通了,命运果然是轮回,他们竟是天选之子。

“放火?”姜云清重复一遍,“烧十二楼,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何出此言啊,敢情姜云清活着就是为了让某人不爽的。

仔细斟酌一番,他选择忽视她眼底的激动,掰过她身子让她看后面。

轰——

火光在二人眼前猝然炸开,一时间,金洲湾天都亮了。

明若清嘴角僵住,“?”

姜云清想起付清乐的一句,放在这里很合适:“其实是天弃之子。”

并非所有人都是秦昭落,闭环这种事,还是不要想了。

但有一点必须承认,西望十二楼果真命运多舛。

明若清过程全错,好歹答案没错,金洲湾走水不是意外,他们或许可以找到纵火者。

是夜,仙府突发冲天烈焰,原本自守经阁底层蜿蜒而出,旋即缠楼而上,青烟如柱,来得迅疾。呛人黑雾里,裹着檀香与陈墨的气息,负责看守的门人匆忙救火,凝雨诀刚落,众多书籍怕是难以搬完,不用想也知,谢家损失巨大。

接着有赤龙借烟盘踞于抱朴院,眼看快要祸及静水楼,门生急得险些忘记通报宗主,经同门提醒,掏烟花信号都掏了半天,最后发现还不如这场火惹眼。

纵火者专盯守经阁,为的是什么,那些藏书?

暗中二人目睹一切,不方便现身,明若清就怕拐弯撞上过去的自己,她随口说了一句,再睡真烧死了。

姜云清顿住,有什么东西在眼前一闪而过,关于纵火者的意图,他问:“这几栋楼有人住着?”

明若清点头,想想尽是辛酸泪:“碧落霞暂居静水楼,那火大得,安子笑话了我好久,八卦阁全记下来了,甘!”

估计现在去瞧,还能看到那会儿的她和南初七坐在门口。

姜云清将目光移至另一座建筑,“那抱朴院呢?”

明若清跟着他蹲下,很快便明白他在怀疑什么,因为她也看见了,有人潜入抱朴院。

“天道宫的花宗主。”

守经阁易燃,火势一起便一发不可收拾,除静水楼外,距离最近的抱朴院首当其冲,若是完全困死更好。姜云清猜不准,是不是想借机挟持花宗主。

明若清无语至极,大家都跑去救守经阁了,没人管静水楼啊。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而后她又托腮啧啧:“花宗主命真大,我看他在猎场活蹦乱跳的。”

姜云清颇为赞同这句话,这不太可能是巧合,他想起了一个人。

“云中花氏十几年前就灭门了,花宗主跟花无雁是什么关系?”

他想知道,旁人自然也想知道,这场火就是为了请君入瓮。

姜云清一招叶底藏花,暗器自高处而发防不胜防,显然那人更为警觉,当即横剑劈开,黑衣就此匿于夜中,消失得彻底。

“人跑了。”明若清不知该不该遗憾,毕竟身在过去,插手过多难免引起麻烦。

姜云清打草惊蛇,或许才让花宗主逃过一劫,又或许,那人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幸好,姜云清也没有失手。

他认出来了,龙眼里霍珣为他挡过一击,不过下意识的动作却在此刻暴露,有时候招式太独特并非好事。

姜云清唯独可惜,他以为这人能解决自己的困惑,没料到会是熟人,霍珣听令于萧之悌,后者的用意根本不用猜。

……还是可以猜一下的。

明若清道:“萧之悌也太敏锐了吧,他真的知道好多事啊,全靠乔淑和吧?”

姜云清道:“早知道就多逼问他几句了。”

只是霍珣明明有更好的方法拦截花宗主,偏选择烧光整座仙楼,归根结底帮了秦昭落一回,可归云宗何其无辜,所以竟不知,他弟弟的死,算不算他今日纵火的报应。

罢了,说起报应轮回,姜云清最是不配。

二人还窥见,静水楼前有霍无尘的身影,烈焰蜷曲化作飞灰,火光后面容模糊,似与将来病故的模样重叠,教明若清恍惚了。

没有考虑什么因果,或是命运弄人的悲慨。明若清想得很简单,她竟如此直观、毫不费力地看见了一个人的结局,而她不过是先走一步,再回过头来,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那么鲜活的他,还在和朋友说话的他,好可惜。

他一向热心,他们都知道。

却不曾想到,他们只能在过去见霍无尘最后一面。

接着是付逾眠冲进仙楼,那一句“好的,那我留下来造福大家”不止逗笑在场众人,连画面外的明若清也在笑。

其中最夸张的当属南初七,指着明若清的脑袋从头乐到尾,以至八卦阁记录时,几乎全是他毫不收敛的笑声。

噗嗤——

谢扶龄也没忍住,掏出手帕递给付逾眠:“好啦,你快擦擦吧,这像什么样子。”

谁料付逾眠的鼻血越擦越多,霍无尘倚着他险些笑岔气,彼此相视一眼,便彻底停不下来了。

身后就是摇摇欲坠的仙楼,从门前到台阶,处处焦黑斑驳,因他们的动静又震垮了一块牌匾,可是谁在乎呢。

停息片刻,继续大笑。

明若清竟成了过客,不过两个月前的事,犹如十年之久,看着看着,双眼莫名有些温热。她现在才知道,原来当时他们都笑得那样傻。

这群人的笑语自带回音,一声声撞进明若清耳畔,空旷而寂寞。

有意在言外,也有后见之明。

她没有靠回忆,因为她从未离开过。

时间在这里打了个结,只有这一刻,大家应是永恒的。

“我们走吧。”明若清当断则断,再跟着笑,她也要傻了。正是舍不得,所以她努力挽回,让这样寻常的日子在以后能有更多。

金洲湾不宜久留,明若清可不想这里出现两个她,至于姜云清,碰上什么旧人更不好解释,免得被当成纵火犯。

明若清回头看了最后一眼,就当跟朋友说再见了。

混着焦木气息的青烟偃旗息鼓,化作唇边一缕白雾,同样消散在这片夜里。

天渐凉了。

快要入秋了。

月光清冽孤直,照亮了抄手游廊的尽头,而江岸映着零星未灭的余烬,和花灯一起顺水流远了,澄澈得有点空茫。

不知过去多久,江涛拍岸声近在咫尺,十二楼突然变得好遥远。也是在这时,水声间歇处,响起一声极轻的、布料摩挲的窸窣。

姜云清停下了脚步。

数年后的夜色再次降临在二人身上,这次大概不是奢望了。

月光下,他们都能看清彼此的脸,惊觉金洲湾和江门府太像,难以分辨身在何处;十一年也有太久,久到那人已垂垂老矣,而他依旧神采奕奕。

老人佝偻着身子,记忆里他好像从没直起过腰,如今也努力睁开浑浊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生怕触坏这个不真实的梦。

他朝前蹒跚几步,双手略微抬起,又怯怯收回,带着气音喊道:“少爷……二少爷?”

他认出来了,他还记得。

这一声问候刺痛了姜云清的喉咙,便再顾不得所有,几乎是扑上去抱住欲坠的老人。他没有落空,手划过脸庞,很冷,很粗糙,唯独不虚假。他颤抖着,腰杆又弯了几分,可是他却高兴。

“真的是你,是你啊!”

江水仍在安静流淌,姜管家紧紧攥住姜云清的衣袍,也抓住了这十一年,一个从不敢奢求的奇迹。

自称老奴的人终于成了老奴,他不知道原来还会再相逢,而他能够说些什么,问少爷过得好不好,还是诉说自己如何一日日跪拜姜家姐弟的坟,直到再也走不动路为止。

姜管家一遍遍呢喃,破碎又执拗。岁月已将这声老奴刻进了他佝偻的脊梁和每一道皱纹里,世上独他记得,那点微末的念想,也早被年复一年的长风吹散了。就在他以为自己会死在无妄山时,居然还能再见。

他明明有好多话想说的,怎么就只管流泪呢。

姜云清自愧数年间音讯全无,所有被他刻意忽视、抛弃的人,以及对往事的亏欠,统统在此刻化作海啸将他吞没,连重逢的喜悦都带着颤栗。姜管家挂念的他,已经不是他了。

姜管家一时变得很笨拙,双手揉乱了姜云清的衣襟,却记不得该怎么扣上。他有点看不清了,着急自己太糊涂,这些小事都做不好。姜云清反握回去,下颌绷得死紧,怕一开口就会泄露抵在喉里的哽咽,可无论如何隐瞒,他这个人都很差劲。

“傻不傻。”一股酸楚涌上鼻腔,姜云清徒劳地煨热他的手,不敢不承认,只想尽可能再握紧几分,至少让他的念想成真,“是我。这些年真是让你久等了。”

姜管家呆在原地,泪也忘记流。他看着姜云清的脸出神,张嘴许久,方才大彻大悟般,近乎虔诚地使劲点头,“你听得到?你……太好了、太好了。”

明若清低头按了按眼角,竟是在此处让两个人久别重逢,心中不免有些触动。倏地,她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可是他们都说你……”

姜管家自戕后,便无人证明秦昭落说得对不对,而他也清楚,他不能再说了。

那些人如何待他他都不惧,他怕累及秦昭落,怕的是再拖一日,亲口承认恶行的会是他自己。

所以他必须死。

直到看见姜管家好端端站在这里,明若清恍然大悟,何必做得这样绝,只要让旁人以为他死了就好了。

金洲湾还有谁能只手遮天,二人心知肚明。

姜管家会被送回金陵,念了一辈子的故乡不日就能实现,他却胆怯了,夜夜睡不着,想出来走走。

是梦也好,这些藏在心里的话,只能说给姜云清听。

“我辜负了老爷的信任,离开锦华峰,想想有数十年都待在无妄山,我还能知道什么呢?小少爷把我带出来,其实我怕极了。”姜管家无意识捏紧衣角,他局促不已,声音也沙哑,“活了大半生,连名字都没有,他们都说我可怜,我却不觉得。我从不怨当年老爷留下我,我只怨自己。大小姐死不瞑目,没有人愿意信我,他们藏我,像藏一件见不得光的旧物……我想回去继续伺候老爷,可我现在端不动一碗茶了,我老成这样,他认不出我的。”

好像他这一辈子总是在被遗忘,他的手微微颤抖,托着并不存在的茶盏,复而放开,最终轻轻地说:“我也护不住你,不中用。”

“不是这样的,没有你我早就……”姜云清话到嘴边,突然滞住了。他给不了任何保证,甚至发觉在漫长的十年里,自己几乎没有真正地想起过这个人。姜管家想要回家,也害怕回家,他的安慰都好苍白。

明若清上前扶住他的肩,掌心并不温暖,却足够让人安定,就像她说的话,毫无迟疑,平静地陈述:“会成功的,再不舍得也只能多等几月,等你回来,亲自接他回家。”

或许时间从不言语,离开的人该怎么回来,但在更早的从前,那些石像用二十年走完北姑,带来的奇迹仍未消失。姜云清看到了,在班莫赶回松哲身边时,就已经替它回答了。

江风无声,吹动岸边未烬的星火,似是见证了某种执念,这个答案也同样映在老人泪光闪烁的眼里。

姜管家释然了,用尽力气摆手,声音却轻得像叹息:“走吧,走吧。”

明若清强硬地拉着姜云清抽身,一头扎进了更深的夜色。

即便她也不知要去哪里,她希望他明白的是,他们是为了什么而来。

直到岸边身影尽失,乃至金洲湾所有灯火都被骤然隔绝,余下一种沉甸甸的、压着耳膜的虚无。二人还在朝前奔跑,姜云清惊觉四周昏暗得彻底,下意识反手一抓,想要握住什么来确认自己的存在,可他抓了个空。

那股落空的力道让他猛地一坠,水花放肆溅起,脚底不再是坚实的石板,每一步都虚不受力,就连手上真实的触感也消失了。

回头望去,来路已渺。

明若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