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廉踏着夜色归来,往日等在书房的人,今日竟反常地伫立在回廊下。
未待他靠近,那人平静地开口,仿佛在说一件寻常公事:
“飞廉,父亲决定与栖霞城联姻,我……会娶栖霞城主的女儿……”
飞廉的身体骤然僵住。
那一瞬间,他感觉仿佛有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脑海里炸开,耳边嗡嗡作响。
云祈还在说什么“为了结盟”、“大局为重”……后面那些话他几乎听不清。
身体里好像有股无名的火在疯狂灼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绞痛。
联姻?娶妻?
他还没完全弄懂自己对云祈那复杂的情感究竟是什么,但联姻这个事实,像一块巨石砸进湖面,让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心底最直接、最野蛮的反应——
不行!不可以!
他无法忍受有另一个人,以最名正言顺的身份站在云祈身边,与云祈亲密无间,占据云祈的身心。
这种强烈的排斥和愤怒几乎冲垮他的理智。
他想质问,想反对,想不顾一切地阻止。
可他凭什么?!
他是谁?他不过是云祈买回来的一个妖侍,一个暗中背主的内应、叛徒。
所有的激烈情绪最终都被死死地锁在了喉咙里,化作一片死寂的沉默。
他垂下眼,停在树下的阴影里,没有再上前。
他不敢去看云祈的表情,怕自己眼底翻涌失控的情绪会暴露一切。
云祈说完,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应,过了许久,久到云祈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才听到他用一种异常沙哑、压抑到极点的声音,硬生生挤出几个字:
“我……知道了。”
这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却无端地让人觉得沉重。
飞廉没再多停留,他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怕再多待一刻,那些被理智强行镇压、属于狼妖的掠夺本能,会彻底爆发出来,毁掉眼前的一切,也毁掉兄长多年筹谋的大业。
看着飞廉仓皇离去的背影,云祈刻意伪装的平静再也维持不住,心脏好似在细微地抽痛,他颓然地靠在一旁的柱子上,袖袍下的指尖微微蜷缩着,任由内里情绪翻涌。
*****
冰冷的月光如寒霜般洒落在荒寂的山巅。
远离了风息城温暖的灯火,这里只有呼啸的夜风。
“嗷呜——!!!!”
一声凄厉、痛苦、蕴含着无尽压抑与挣扎的狼嚎,撕裂了寂静的夜空,在山谷间反复回荡,惊起一片夜栖的飞鸟。
飞廉化出银月狼的原形,巨大的银色身躯在月光下流淌着清辉,本该是高贵威严的姿态,此刻却充满了绝望。
他仰着头,对着那轮冰冷的圆月,一遍又一遍地发出悲鸣,仿佛要将积压在胸腔里的所有矛盾、痛苦、不甘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灼热情感,全都倾泻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暗紫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巨石上。
凌樾抱着双臂,紫鳞甲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看着弟弟那近乎失控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嗤笑。
“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凌樾讽刺的声音在空旷的山巅格外清晰。
“为了一个人族,像未开智的野狼一样在这对月哭嚎?”
飞廉的嚎叫声戛然而止,他猛地回过头,猩红的狼眸在夜色中闪烁着狂乱的光芒,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凌樾丝毫不惧,反而从巨石上跃下,一步步走近,眼神锐利如刀:“风息城要和栖霞城联姻,云祈要娶那个人族女人,对吗?”
他精准地戳破飞廉痛苦的根源。
收到从栖霞城传来的情报,他本想来风息城这边看看情况,结果几十里外,就听到弟弟的哭嚎。
“这点事,就让你方寸大乱,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
凌樾停在飞廉面前,面对体型庞大的银月狼,他的气势却更显压迫。
“我早就告诉过你,人族和我们不可能!你对他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趁早给我掐断!”
飞廉变回人形,踉跄了一下,双手撑在冰冷的岩石上,粗重地喘息着,脸上是未干的泪痕与痛苦。
他低吼道:“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你知道?你知道就不会是现在这副鬼样子!”
凌樾厉声斥道:“他是风息城少主,他的婚姻是交易,是筹码!你算什么?你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比较得用的妖奴!现在他要娶妻了,你在这里要死要活,在他眼里恐怕只是个笑话!”
“他不是……”
飞廉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却带着无力。
“不是什么?”
凌樾打断他,语气冰冷而残酷。
“不是把你当宠物?还是不是把你当棋子?飞廉,醒醒吧!妖族正在崛起,多少同胞在流血牺牲,等着我们带领他们杀出一条血路!而你,妖族未来的领袖之一,却在这里为了一个人族男人神魂颠倒!”
他一把揪住飞廉的衣领,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记住你的身份,记住你的血海深仇!风息城,云祈,都只是我们利用的对象,是我们通往胜利的踏脚石!等我们成功翻身,掌管这世间,你想要什么样的伴侣没有?何必执着于一个注定是敌人,而且根本看不起妖族血脉的人族?”
凌樾的话像淬了毒的鞭子,抽打在飞廉敏感脆弱的神经上。
他猛地挥开凌樾的手,眼中充满了被刺痛后的暴怒。
“我说了我知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
凌樾冷笑,“那就做出个样子给我看!收起你那无用的眼泪与嚎叫,别忘了你父母是怎么死的!别忘了我们身上流淌的血,背负的债!”
说完,凌樾不再看他,转身融入夜色,只留下最后一句冰冷的话在风中飘散:
“我们和风息城早晚有一战,到那时,我希望你手中的刀,不会因为某个人而变钝。”
飞廉独自跪倒在山石上,哥哥的话如同魔咒,与云祈应允联姻时平静的面容交织在一起,将他撕扯得支离破碎。
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岩石上,鲜血瞬间从指节渗出,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内心的痛苦,早已超越了肉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