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城昌德宫,落叶铺满了勤政殿外的石阶,却映不透殿内的沉寂。朝鲜明宗李峘端坐于木椅之上,玄色蟒袍垂落的褶皱里,藏着无人察觉的紧绷。殿外传来内侍轻缓的脚步声,捧着经文定挑选后送来的奏报在他面前跪下,可他只是目光空洞的望着殿外,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自顺怀世子李暊去世后,这位年近而立的君王,仿佛已将灵魂与独子一同埋进了京畿道的顺昌园。“王殿,北部咸镜道急报,女真人再次越境抢掠,烧毁三处村落,您的子民流离失所,恳请王上召集群臣议事。”内侍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却只换来李峘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李峘抬手挥了挥,示意内侍退下,指尖划过座椅扶手上雕刻的祥云纹路,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底。那是当年他亲政时,特意命工匠为他雕琢的纹样,寓意着“国泰民安”,如今却成了刺向他心口的利刃。
顺怀世子李暊的夭折,可以说是压垮明宗李峘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是李峘与仁顺王后沈氏仅有的孩子,在儿子出生后三年李峘便开始亲政。那时的他展现出励精图治的雄心。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
朝堂之上,即便有着母亲文定王后的掣肘,却仍能凭借年轻的锐气与之周旋,试图将权力牢牢握在手中。可随着母亲的逐步打压,如今又加上世子的突然病逝,彻底击碎了他原本就脆弱的信念。
顺怀世子成婚之后不久便染病夭折,而他新婚对象便是他的祖母文定王后强行指定的尹元衡孙女。那时李峘守在世子的寝殿外,听着殿内传来的哭声,也是这样沉寂着一夜白头。他亲自为世子整理遗容,看着那张小脸逐渐失去血色,心中的某个角落也随之坍塌。
自那时起,他开始顺从母亲文定王后的意愿,主动减少临朝的次数,对朝政的态度表现的愈发冷淡。并非他不愿理政,而是他清楚的知道,在丧子的悲痛中,任何举动都可能成为母亲文定王后彻底夺权的借口。
“王上,大妃娘娘派人送来参汤,说是特意熬制,专门为您补养身体。”内侍再次上前,手中换成了温热的参汤。李峘目光微动,看向那碗飘着参片的汤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文定王后虽然是他的亲生母亲,可自他继位以来,母子二人的关系便在权力的拉扯中逐渐疏离。
如今他陷入沉寂,母亲的“关怀”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为了试探他是否还有接触朝政的野心?李峘端起参汤却并未饮用,只是放在一旁,任由热气缓缓消散。“告诉母亲,知道了。”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让议政大臣不必等孤,凡事可与母亲商议,无事不准。”
内侍躬身退下,心中暗自叹息。这位刚及而立之年的君主,似乎真的对朝政彻底失去了兴趣。可他不知道的是,李峘在转身走向内殿时,眼中的空洞瞬间被锐利取代。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文定王后居住的昌德宫东宫方向,手指紧紧攥住窗棂,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文定王后得知儿子李峘的反应后,坐在昌德宫的梳妆台前,望着镜中憔悴的自己,心中涌起一阵慌乱。她并非不心疼儿子,可作为朝鲜国的王后,她更清楚权力的重要性。自中宗和仁宗去世、儿子李峘得以继位以来,朝中便分为大尹与小尹,彼此相互倾轧,朝堂暗流涌动。若不是她以中宗王后之尊从中斡旋,李氏王朝的统治早已陷入混乱。
“娘娘,医官已经到了,是否现在请他为大王诊治?”侍女轻声问道。
文定王后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担忧:“让医官仔细诊治,无论用什么药材,都要让王上的身体好转。”她知道,李峘毕竟是朝鲜国的君主,若是让他一直这样沉沦下去,不仅尹派会更加肆无忌惮,周边的女真与倭寇也会趁机作乱,李氏王朝的根基将会岌岌可危。
医官为李峘诊治后,却只能无奈的向文定王后禀报:“王上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郁结难解。哀莫大于心死,若王上不能走出丧子之痛,再好的药材也无济于事。”文定王后闻言心中愈发慌乱,她亲自前往探望李峘,却只见儿子独自坐在世子的寝殿里,捏着世子生前用过的毛笔,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王,不能再这样下去。”文定王后走到他身边,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但还是厉声呵斥着,“你是朝鲜的王,肩上扛着李氏的重任,若是倒下了,置国家于何地?”
李峘闻言缓缓抬起头,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平静的看着母亲:“母亲不是已经把朝政打理得很好了吗?有母亲在,又怎么会有事。”他的语气平淡,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刺向文定王后的心口。
文定王后愣住了,她没想到儿子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想要解释,想要告诉儿子自己掌控朝政并非为了权力,而是替他这个儿子守护江山,可话到嘴边却发现无从说起。这些年来,她为了平衡朝堂势力,不惜越过君王操控朝政,早已在母子之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李峘不再说话,只是重新低下头,抚摸着手中的毛笔,仿佛文定王后与他无关。文定王后看着儿子冷漠的侧脸,心中涌起一阵无力感。她知道,儿子与自己的关系,已经彻底沉入冰窖,再也回不到从前。
明宗李峘的沉寂与文定王后的力不从心,让尹派党人看到了可乘之机。小尹派凭借着文定王后的信任,开始在朝堂之上肆意妄为。打压异己,安插亲信,公然收受贿赂,掠夺百姓土地。
不仅如此,打着李峘的名义对百姓横征暴敛,以此来满足自己的私欲。他们无限增加赋税的种类,朝鲜国的每一个新生命,在来到这片土地上的第一刻便开始被盘剥。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却敢怒不敢言,越来越多的不甘之人向着咸镜道缓缓聚集。
与此同时,北部的女真部落趁机频繁越境。他们不仅抢掠百姓财物,还烧毁村落掳掠无辜平民。咸镜道多次向汉城求援,却因尹派忙于内斗,迟迟得不到援军消息。不过朝鲜国的内斗倒是给阿苏惟将解围的机会,虽然他无法再像过去一样输送货物前往朝鲜,但是与松浦家和宗家一起像过去那样联合劫掠朝鲜沿岸,还是很拿手的。
朝堂之上,两班贵族只顾着争权夺利,对国家安危漠不关心。相互弹劾,相互拆台,将朝堂变成了权斗的战场。李氏朝鲜的内在,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糜烂。可明宗李峘对此却仿佛视而不见。
他依旧减少临朝的次数,依旧对朝政漠不关心,甚至连与后宫嫔御的接触都停止了。有人说他是因为丧子之痛而摆烂,有人说他是懦弱无能不敢面对朝堂的混乱,可只有李峘自己知道,他正在以自己的方式隐忍。
只是李峘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文定王后虽然年迈却还活着,尹派更是根基深厚。若是现在贸然行动,不仅无法撼动他们的地位,反而可能引火烧身,甚至危及自己的存在。他必须等待,等待文定王后的身体彻底垮掉,等待尹派内部在那时出现分裂,等待一个一击致命的机会。
汉城宫阙里依旧张灯结彩,却掩盖不住空气中的压抑氛围。文定王后的身体在操劳中越来越差,已经无法像往常一样处理朝政。李峘接受朝贺时依旧面无表情,可他的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尹派官员的脸,将他们的神色尽收眼底。
李峘经常独自来到顺昌园站在顺怀世子的墓前,轻风拂过墓前的松柏发出声响,仿佛是世子的回应。李峘伸出手抚摸着墓碑上的字迹,眼中的冷漠逐渐被温柔取代。他知道,自己的隐忍不会白费,李氏王朝的未来绝不会毁在尹派手中。
汉城宫阙依旧沉寂,可在这沉寂背后,一股暗流正在悄然涌动。
而沉浸在权斗中的尹派,却还不知道,末日正在悄然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