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将崖边的人影染成暗红。
阿榆和桀英踏着满地枯叶匆匆赶来，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立在悬崖边缘，单薄的脊背在风中微微颤抖。
“邱夜！”阿榆的声音里带着焦急与不安，“你要干什么？”
那人闻声身子猛地一颤，缓缓转过身来。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苍白如纸的面容，唇角还带着一抹刺目的血迹，眼神中满是痛苦与绝望。
看到阿榆的瞬间，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随后竟毫无预兆地向后仰去。
“不要！”阿榆惊叫一声，本能地冲上前去，指尖堪堪抓住他的衣袖。然而，那衣袖在她手中轻轻一扯便碎成几片，她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随着坠落的身影向悬崖下栽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如闪电般掠过。桀英巨大的翅膀划破暮色，稳稳接住了两人，将他们带回到安全的地面。
阿榆惊魂未定地瘫坐在地上，转头看向身旁的邱夜。
只见他蜷缩着身子，肩膀剧烈地抖动，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传来。那模样，竟像个无助的孩子。
阿榆伸手将他揽入怀里。
“我……到了诛仙台……”邱夜哽咽着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样子，“我没能救下你……也没能救下母亲……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面前……”
阿榆心头剧震，难以置信地看着趴在自己腿上哭泣的邱夜，他的母亲在他八岁时便离世了……
回到数千年前？他是如何做到的？？
桀英轻叹一声，伸手按在邱夜后背，灵力缓缓注入，随后又掏出一颗泛着微光的药丸，喂进他口中。
片刻后，邱夜的情绪渐渐平复，眼神也恢复了些许清明。
“对不起，小榆儿……”邱夜抬起头，眼中满是愧疚，“我这次来，真的不是为了那灵珠。我修炼有成，只是想来看看你。可我太急于求成……又听说纳日神珠现世，在阿梧身上察觉到那灵珠气息竟与神珠相似时……鬼迷心窍，竟拿走了它……”
阿榆轻笑，拍拍邱夜的肩膀，安抚道，“没关系，我相信你！”
他从怀中掏出归悔珠，轻轻放在阿榆手中，他准备与桀英回妖界，修心养性，早日除去心魔。
阿榆心中满是不舍，却也知道此时不是挽留的时候。她强忍着泪水，轻声道：“我在洛阳城等你。”
邱夜刚走了几步，又突然转身跑回来，一把将阿榆紧紧抱住：“小榆儿，一定要等我回来。”
那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眷恋与担忧。
待邱夜和桀英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阿榆仍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平静。今日在寻找邱夜的路上，桀英说的话又在她耳边响起。
原来，当年邱夜无意中得知她是青丘帝姬后，便精心设计了一场场“偶遇”，让她结识了同样隐藏身份的天界战神龙九缡，，这样阿榆便有更多机会自由出入天界，伺机接近纳日神珠。
他向阿榆暗示自己想要的东西在绮霞阁，其实是纳日神珠，结果阿榆不仅没有拿到神珠，还被天界送上了诛仙台。那时，邱夜才意识到，自己早已爱上了阿榆，可却又将她推向了龙九缡。
为了弥补过错，他筹谋千年，救出被困诛仙台的她，又为她散尽结界之气，谋得妖身。甚至在凡间，那些看似偶然的相遇——结识人族皇帝刘和，得到鬼刹族的疆域神戒，救下被追杀的皇甫契——都是他精心安排的棋局。他想为她铺路，想让她的复仇之路走得平坦些。
想到这里，阿榆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从未想过，邱夜竟为自己做了这么多。
可与此同时，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原来，她与司遖、刘和、皇甫契的相遇，都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
“阿榆小姐，主人的心魔便是你和纳日神珠……”桀英的话又回响在耳边，“我会带他安心修炼，也希望阿榆小姐能放下过去，安度此生。”
回到洛阳城的小院，阿梧迎上来，问起归悔珠。
阿榆神情恍惚，轻声道：“阿梧，我不想再回到过去了，现在只想和大家一起，隐姓埋名，过平静的日子……”
夜色渐深，阿榆站在窗前，望着天边的一轮明月。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打破了夜的寂静。
她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被彻底改变。但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她都决定放下仇恨，放下执念，静静等待那个带着满身伤痕却依然深爱她的人归来。
而在妖界，邱夜望着远方的天空，心中暗暗发誓。待除去心魔之日，便是他与阿榆重逢之时。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人、任何事伤害她。
他顿了顿，神色迷茫对桀英道，“我不确定是否真的回到了过去，但我清清楚楚看到，是浩澜宫主母的乳母苏嬷嬷带人杀了我母亲……”
“夫人跟前的贴身奴婢玉兰临死前也告诉阿榆小姐，是浩澜宫指使她污蔑夫人，可夫人与那锦澜无冤无仇，为何会下如此杀手？”桀英不解。
“我记得儿时总有一人偷偷尾随母亲，母亲多次斥责于他，让他看清自己身份，想来那人就是龙擎天！那老贼放荡淫乱，定是看中了母亲美色，而那锦澜定是嫉恨母亲，才散播谣言，挑拨母亲和父亲的关系，让狼族驱赶母亲，最后才对她下手！”
邱夜终于捋顺一切，桀英恨不得现在就杀到天界。
突然，邱夜勾唇一笑，戏谑道，“你猜阿努的真实身份是谁？”
“不是鲛人族公主蓝姬之子吗？那蓝姬本要继承鲛人族族长之位，后来失踪了。”桀英道。
“他是龙擎天的私生子，他的母亲也死于苏嬷嬷之手！当时，龙九缡即将出世，估计浩澜宫担心阿努影响她儿子的嫡子之位，便下了杀手。”
闻言，桀英愣了神，这浩澜宫背后，究竟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阴谋诡计？
不过，他们自此倒是多了一位复仇的盟友。
天界。
夜色漫过蟠桃园的琉璃瓦时，涟月正伏在青玉案上执笔。笔尖蘸着朱砂，在宣纸上洇开狰狞的血色，她望着自己映在窗棂上的影子，忽然轻笑出声——那道轮廓已经看不出半点昔日仙子的柔美，溃烂的皮肉下隐约露出森森白骨，脱落的鱼鳞簌簌落在桌案，发出细碎的声响。
偏殿外传来巡守天兵的脚步声，涟月抬手掩住口鼻。腐肉散发的恶臭混着丹炉里蒸腾的药气，在狭小的空间里翻涌。
自从被锦澜主母“赐居”此处，她已整整七日未曾踏出殿门。所谓不必请安的恩典，不过是变相的软禁。
“殿下近日忙于整顿军务，待诸事完毕，便为仙子举办册封典仪。”
锦澜那日的话犹在耳畔，涟月攥紧了手中的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看着铜镜里自己逐渐腐朽的面容，唇角勾起一抹阴鸷的弧度，“想让我坐以待毙？”
她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岂不可惜了我这副好手段。”
指尖划过案头的琉璃瓶，里面装着琥珀色的药汁。三日前，她送去的汤羹里，掺了用她的血炼制的魔魇散，想来也快发作了。
“仙君好雅兴。”
冷不丁响起的声音惊得涟月浑身一颤。朱砂笔在宣纸上划出长长的血痕，她猛地转身，只见苻坚斜倚在雕花门框上，玄色广袖间绣着暗金蟒纹，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涟月瞳孔微缩，转瞬又恢复冷傲：“八殿下如今还有闲心来探望我？”
她掩住溃烂的半张脸，语气里尽是嘲讽，“听说九殿下前日已重掌神机营，继承神龙族长之位也是指日可待。八殿下苦心经营数千年，倒成了他人嫁衣。”
苻坚慢条斯理地抚过腰间的蛟纹玉佩，忽然低笑出声。他随手抛出两枚莹白的玉珠，在半空化作流光没入涟月口中。
涟月喉头剧烈滚动，腐肉剥落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新生出粉嫩肌肤。
“滋味如何？”苻坚走近两步，阴影笼罩住涟月的面容，“你以为吞几颗精魄就能恢复如初？”他伸手捏住涟月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若不是看在你还有几分用处，本殿下何必浪费这等宝物？”
涟月突然冷笑，反手抓住苻坚的手腕。新生的肌肤透着病态的嫣红，她凑近对方耳畔，吐气如兰：“八殿下就不怕引狼入室？”
她的指尖泛起幽蓝的暗光，“若不是这天界正阳法阵抑制我的魔功法力，你们能奈我何？眼下，你我都是垂危之人，何苦互相算计？”
“垂危之人？”苻坚挑眉。
“九殿下重归神位，已经着手查榆小钱儿盗窃纳日神珠之事，此事牵连甚多，八殿下恐怕也难脱身而去吧？”涟月斜睨他一眼。
苻坚袖中滑出一枚鎏金令牌和一封信，“这是神龙族长老会的密函。”他将令牌推到涟月面前，“小九离开天界千年，根基未稳，族中长老对族长人选尚有异议……你我何不趁机联手？”
“联手？”涟月打断他的话，指尖摩挲着令牌上的龙纹，“你助我成为九殿下正妻，我助你登上族长之位？”
她忽然大笑起来，笑声惊飞了檐下栖息的白鹭神鸟，“八殿下倒是打的好算盘，可我凭什么相信你？”
苻坚并不动怒，反而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盒。打开的瞬间，馥郁的香气弥漫开来——竟是十枚完整的少女精魄。
涟月的瞳孔骤然收缩，溃烂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就凭这个。”苻坚合上玉盒，“只要你答应合作，这些都是你的。”
他俯身靠近，温热的呼吸拂过涟月耳畔，“况且，你以为主母当真会容你？她不过是想借你的手，为他的儿子立个知恩图报的好名声罢了！”
涟月沉默良久，目光死死盯着玉盒。
腐肉剥落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突然伸手夺过玉盒，仰头吞下两枚精魄。莹白的光华在周身流转，溃烂的肌肤迅速愈合，当最后一片鱼鳞脱落时，她又恢复了初见时的倾世容颜。
“好，我答应你。”涟月将令牌收入怀中，指尖抚过苻坚的胸膛，“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你敢背叛我，我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窗外惊雷炸响，此刻的凡间暴雨倾盆而下。
苻坚望着涟月重新焕发生机的面容，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他知道，这场交易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开始。而在这暗流涌动的天界，谁能笑到最后，还未可知。
浩澜宫中，锦澜正倚在雕花榻上，捂着头痛得脸色惨白，心口也跟着剧烈咳嗽。
侍女端来的汤药还冒着热气，她望着碗中摇曳的烛火倒影，忽然将药盏狠狠摔在地上。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黑气，看向侍女的眼神中充满嗜血的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