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人见到莲子羹,瞬间眉开眼笑。
“这是主人用灵力催生的,足足用了半日,从莲藕催芽到莲花花开,长出莲蓬……”
一抹得意之色刚染眉梢,桀又拉下了脸。
为了一锅羹汤,这两天恢复的灵力也消耗殆尽,本就不是完整妖躯,修行甚是不易。他心疼,就因夫人一句话,主人便不顾生死……
深夜。
阿榆坐在亮如白昼的花树下,看着花园里无数颗大大小小的夜明珠,因昨晚她在暗室拿夜明珠说是给路照明,她“怕黑”,那个男人为此忙活了一整天。
或许自己更应该信这个将她捧在手心里的“夫君”,而不是仅一面之缘的兔妖……
风中渐渐有了初夏的温热,阿榆嗅着风中卷来的花香,不知不觉走到了花园深处那片黑色花丛……
揉了揉眼睛,阿榆以为自己看错了,此刻眼前竟是一片绿梗绿叶白花,在月光下饱满而欢快的随风舞着生机盎然的枝干。
黑菱花夜间吸食月光转为灵力,提供给修行者,结界中的白剑以此为食,才不会灵力衰竭而亡,到了白天,花灵被吸收殆尽,便是黑花干枯状。
果然是奇花,阿榆暗叹打算离开,一阵风过,黑菱花丛左边的紫色蔷薇花墙被吹得露出一块“墙皮”。
咦,好像是……一块黄褐色……
扒开一看,竟是一扇木门。
一人高的整个木门上刻了一朵重瓣莲花,花瓣上又刻了幅热闹的街景图,有老人、孩子、商贩;再细看花蕊部分,刻着更小的图案,有妇人掐腰骂街,树林盗匪抢劫,恶人入室杀人……
这圣洁的莲花之上呈现的是人生百态,有善,有恶,有喜怒哀乐,有悲欢离合。
木雕的莲花……
木莲花!
阿榆大喜,应该就是这里了。深吸一口气,慢慢推开门,忽的一股强力将她整个人吸了进去。
随后,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眼前一片漆黑,安静的只有她的呼吸声。阿榆是真的怕黑,尖叫声提到嗓子眼要喊出来,突然一束光打过来,照在那个腾空出现在她面前的大包子上,冒着白白的热气。
“小姐,吃个包子呗,刚出笼的~~”
随着阴森森的吆喝声,眼前宛若白日,一条街市出现。青石板路南北延伸,东西两侧是打铁铺、裁缝铺、医馆、茶社,沿街还有摆摊的商贩,挑担游街小贩,人来人往间,吆喝声,叫卖声,孩童打闹声,不绝于耳。
包子摊后面的老板娘掌心托着一个香喷喷的大包子,递到阿榆鼻尖下,她都能闻出这包子猪肉大葱馅的,面皮松软可口,里面肉嫩汁多,咬一口都会有飞升的感觉。
使劲咽着口水,看着老板娘一脸的谄媚,左脸颊上一颗黑痦子,发黄的大门牙,满嘴恶臭,特别是拿包子的手指甲缝里黑乎乎的,她顿时没了胃口。
“不讲究。”开食铺的,最起码个人卫生要搞好吧,阿榆转身走开了。
身后的老板娘并未恼怒,露出诡异的笑容。
后面好吃的接踵而至,春饼,糯米糕,豌豆黄,小馄饨,烤肉……阿榆在心里默念“不能吃不能吃不能吃”,这是哪里,他们是人是妖,情况没摸清,纵使再贪吃,她也不敢轻易尝试,自己可是个机灵警惕又有底线的吃货。
正想找个路人打探阿沁的下落,忽然,她看到自己身上的气息变成丝状的雾一样,飘向各方小巷,像是有不知名的东西在吸纳。
这是体内的结界之气?
这是什么东西在帮助自己散气?
可邱夜从未提及啊,有这么好的地方为何不让她进来?
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阿榆想起邱夜的话,自己不能离开这座山,若这里是通往外界……
她立刻回头,要原路返回到包子铺准备离开,可是,那扇门却消失了。自己是路痴,所以进来之后就没敢拐弯,一直往前走,现在原路返回,这里应该就是出口啊!
这时,她身上的结界之气停止了外散,反而开始吸纳从四面八方返回的结界之气。
小脸瞬间急得铁青。
天空团团黑云聚来,妖气弥漫,四周瞬间死一般沉寂。
街上的行人和商贩像是被定住了,然后齐齐转身,一脸凶相看着阿榆,行尸走肉般慢慢向她走来。离她最近的包子铺老板娘眼睛闪着绿光,哈喇子直流,露出一嘴獠牙,活像一头凶狠的饿狼。
“小姑娘,嘻嘻,来,乖乖过来,好让老娘吃了你飞升成仙——”
说着,半尺长的利爪伸向阿榆。
突然,一个包子猛地飞来塞进她嘴里。
阿榆顺着包子飞来的方向看去,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怀里抱着一笼屉包子,瘦瘦的,脏脏的,像个小乞丐,头上扎个丸子包,缠着两片萝卜缨子。
见老板娘不理他,又飞快砸过去几个包子。
老板娘恼得绿了脸,扔掉嘴里的包子,面目狰狞地怒吼着“你个死萝卜”就追过去了。
其他人还在向阿榆逼近,她突然感到有东西扯自己的裙角,低头一看,是刚刚那个萝卜缨男孩,藏在放包子笼屉的桌子之下,他示意阿榆也进去。
想着这孩子刚帮了自己,定无恶意,她掀开桌布钻了进去。
桌下一片黑暗,阿榆心里一紧,后背开始发冷,摸索着要出去,突然眼前一亮,一只稚嫩的小手伸进来,拉着她便出去了。
还是那个小男孩。
这时他们已经身处一条无人小巷。
“谢谢你救了我,小兄弟!”半蹲下身,阿榆抬手替小男孩抚平凌乱的头发,“我叫阿榆,你叫什么?”
“我叫胡缨缨,今年五百岁了,我的真身是个胡萝卜,大家都叫我小萝卜,你也可以这样叫我。”声音微颤,胡缨缨感动又难过,圆溜溜的眼睛有了雾气,“姐姐,你是第一个想知道我名字的人……”
“原来是个小萝卜妖啊,”双手揉揉橘黄的小脸蛋,这单纯的小家伙,这么快就把老底交代清楚了,可爱的样子让阿榆忍不住想亲一口,“对了,缨缨,你认识阿沁吗?额,应该是个年龄有点大的老爹~”
阿榆这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阿沁?”眼睛滴溜溜转着,胡缨缨努力回想着,嘟着嘴道,“……没听说过,他们都是被邱先生毁了真身囚禁在这里的,你看到的都是妖灵幻象,是他们原本伪装成凡人在外界生活的样子。”
“邱先生……就是邱夜?”
“嘘——”似是听到了要遭天谴的话,满脸惊恐的胡缨缨食指压在嘴上,声音压的极低,“会死的,不能直呼先生名讳!!”
“他为什么囚禁你们?你的真身也被……”
“姐姐莫担心,我真身还在。那时我还只是一个小妖灵,被邱先生误抓了,至于他们……好像是跟邱先生的夫人被害有关,邱先生为了给夫人报仇,也为了救夫人,便摆了这个幻境法阵。”
这竟是一个法阵,为了救我吗?
阿榆想到身上的结界之气散去的情景。
“本来他们被法阵束缚无力伤人的,最近不知怎么了,个个凶得狠,个别好像还重得了妖身。”
“缨缨,姐姐要走了,你帮姐姐打探一下阿沁的下落好吗?”轻抚小萝卜头安慰着,阿榆觉察到这里的气氛很诡异,也担心桀鹰发现,起身要走。
突然想起什么,小萝卜一脸严肃拉住了姐姐的衣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塞到她手里。
“先别走,我带您去看一个小姐姐,这是她留给你的,她被困在一处地牢里……”
话音未落,身后的墙壁上突然破了个洞,一只胳膊伸了出来,钢刀般的利爪上前掐住胡缨缨的脖子提了起来。
阿榆瞬间惊吓到脸白,眼睛一转,顺势搬起墙脚的碎砖就朝那胳膊狠狠砸去,小萝卜的脸渐渐泛紫,在空中乱蹬的小腿慢下来。
手里的砖头不停,墙上的胳膊终于冒出绿色妖血,登时臭气熏天。爪子一松,阿榆瞅准时机将窒息的小萝卜拽了下来。
“嘿嘿——想去哪啊,小姑娘,不找阿沁了?”
未等二人转身逃跑,随着阴森森的奸笑声,豺狼妖破墙而出。
他们连滚带爬离开了墙边,眼看豺狼婆又要抓到惊魂未定的小萝卜,阿榆伸手将他推开,结果被豺狼婆一嘴咬住了左肩。
那妖婆闭着眼睛一脸飞升的神情,贪婪的吸着血,阿榆只感觉身体一哆嗦,头皮发麻,骨子里发出寒颤,血“嗖嗖”从体内抽走。
“臭狼婆,你快放开她,不然邱先生不会饶过你的——”
豺狼婆已然失控。
阿榆脑袋里空空的,突然一个身影涌上心头,将脑袋塞得满满的。
“他”……
唉,自己总是在危急时刻才能想起他,习惯性的觉得遇到危险定会被他所救……
胡缨缨见豺狼没有松口的意思,冲过去抱着大腿就咬,却被一脚踢飞撞到了墙上,力气之大,墙塌了半边。
嘴角流着血条子,小萝卜强撑着爬起来,又要冲过来。
“不要过来……”用尽仅剩的力气,阿榆冲着胡缨缨喊道,“快跑——”
豺狼婆“咕咚咕咚”大口吸着阿榆带着奇异花香的血,像是醉了酒。
“他”再也不会来救自己了……
可我不能死,被困了千年,我还未享受到自由,这大好世间还在等我,不能就这么死了!
深吸一口气,阿榆努力扭头用眼睛余光瞄准那张恶脸,将力气凝聚在右手指间,随后猛地用尽全力插入她眼中。
“嗷——”
一惨叫声,豺狼妖松了嘴,两个圆溜溜的大眼珠子被阿榆抠住拽了出来,疼得她满地打滚。
其他妖灵嗅到异香血气,往这边赶来。
“姐姐,快走——”胡缨缨突然指向倒塌的墙后。
是木莲门!
上前拉起胡缨缨就要跑,小萝卜来不及感动,一把推开阿榆的手。
”我出不去的,姐姐快跑,我引开他们,这里地形我最熟,藏起来他们不会找到我!”
见姐姐未动,胡缨缨一把将她推到了墙后。
可未等开门,阿榆却见胡缨缨神色慌张,朝豺狼妖的方向跑去。
“回来!”
此时已经有妖灵冲了过来,阿榆顿觉不好,从墙后跑了出来。只见胡缨缨故意在她和豺狼妖打斗的地方摔了一脚,顺势将地上的那串手链捡起藏在袖中。
是他刚交给自己的东西,跟豺狼妖打斗时掉落了。
看到众妖朝这边涌来,他跑到阿榆跟前,顺势将手链塞进她怀里,悄声道“一定要藏好”,再次将她推进了墙里。
那位小姐姐命不久矣,嘱咐他一定要将手串交给进入幻境中的第一个女孩,姐姐将这手串看得比自己命还重要,他绝不能辜负所托。
此时的豺狼妖满脸绿血,两个眼珠子在脸上晃荡着,恐怖又恶心。
看着再次被掐着脖子拎起的胡缨缨,阿榆松开了打开的木莲花门,微眯着眼睛,一身鱼死网破的杀气。
众妖并未再向前一步,他们知道没有邱先生的允许,出了这幻境就是死路一条。
“榆小钱儿,你不是来找阿沁的下落吗?听说近日你得了个楠木匣,把它带过来,我告诉你她在哪。”
哼,臭妖婆,对自己了解的门儿清,刚开始还装作不认识自己!
“匣子可以给你,先放开他!”眼里的杀气并未减淡,阿榆朝前走了一步,眼睛死死盯着豺狼妖的爪子。
她想要的应是老王的那个木匣,阿榆这才想起,这两日发生太多事,她竟把这匣子给忘了。如今东西不在身上,估计跟那个假“老黄”打斗时掉在了村子里。
区区一个匣子换小萝卜的命,不用犹豫的选择,寻回给她就是。
低眼瞥了瞥手中快断气的小萝卜,豺狼妖明白了,松了松手,一脸胜券在握的奸笑,两颗眼珠子上下弹着乱抖。
“拿匣子,换阿沁的消息和这小子的命。”
“好,他若有一丝损伤,我让你们陪葬!”
此时的阿榆浑身散发出的杀气和威严让小妖们吓得后退一步,眼前这个小姑娘没有一丝灵力,却一身神君临世的气场,杀伐果决,绝不容侵,令他们心神俱颤,似乎她一挥手,他们都将神魂俱灭。
“一个都跑不掉!”阿榆努力记住在场的每个妖,恶狠狠的瞪着他们。
脸色紫红的胡缨缨,嘴角扯了扯,朝眼前的姐姐强撑着挤出一丝微笑。他知足了,此生有人愿为救他而拼命。若能活下去,他定要努力变强,来护她一生周全……
看着木莲门关上,众妖松了口气,脚步却未挪动,眼睛都还盯着木门,久久未能回神。
“狼婆子,刚刚怎么不问她神珠下落?”
“哼,她连我都没认出来,现在就是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大傻子,估计连她爹是谁都不知道,更别提纳日神珠了!”
“那还不如吃了她!那血味儿,啧啧,闻着都让人终生难忘呐,吃一口死了也值了!”
“老娘可不想死,拿到那人要的匣子,我就可以出去了,去找我家那死鬼……”
“你怎么就不死心,他不是已经……”
“住嘴,再说我撕了你!”
……
夜里,望着窗外的月朗星稀,阿榆难以入眠。
她的血是红的,若自己不是人,也应是仙,可邱夜为什么说自己是妖?我若是妖,没有灵力就该现出原形啊,可我连自己妖身都不曾见过……
他为什么要骗我?
肩膀上的伤口就两个细细的牙印,却疼得深入骨髓,疼得她额头上沁满密密麻麻的汗珠。
这一切好像都在提醒她那些妖的存在,提醒她兔妖的话开始被验证。还有石庙里的刻字,他们到底有怎样的过往,能让她决然刻下“不是个好东西”,提醒自己但凡活着就不可忘记……
纵使不是爱人,我也希望你是值得信赖和依靠的朋友……
叹口气,阿榆从枕下掏出那串亮晶晶的鳞片手链。灯光下,鳞片璀璨亮闪,好像是蛇鳞。串着的绳子已松垮,应是用了多年,可是串着的鳞片却没有任何刮痕,圆润光滑,被保护得很好。
握在手里,冰凉的熟悉感觉袭来,让她精神一振。这手串里有什么秘密,让胡缨缨为之拼命?
他说的小姐姐又是谁,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所有的事像迷雾般团团将她围住,湮没,让她四肢无力,呼吸阻滞,一阵头晕目眩,最终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