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梁独立高坛,目睹此景五脏如焚。
他清晰地感知到。
伴随着黄巾水师舰船沉入水底的黄天泥塑。
正在成片成片被天庭的天将,用手中缚神索一套,化作缕缕金芒没入云霄。
浸透三十载乡野香火信仰的黄天法身,被天庭大神通者,施展手段,炼成了一尊尊护法道兵!
这远非简单的物质损毁。
神像作用类似于船舶抛下的铁锚,每失去一尊,黄天在这方天地中的“抓力”就减弱一分。
天庭此举,正是要系统性地清除黄天在时空中的定位坐标。
使其成为无根浮萍,最终从这方天地中被彻底“剥离”。
对于依赖香火愿力的神明而言,信仰如同生命线,是存世的根基,立命的要穴。
每一尊泥塑都是黄天信仰网络深入现世的关键节点,是连接凡间香火与天道位格的重要枢纽。
即便黄天已成功窃取天道位格,这条铁律依然如影随形。
在天庭天宪宝卷护佑过去的藩篱下。
黄天想要进一步侵蚀现世,只有通过传播香火,收揽香火,锚定己身。
必须建立一套完整的香火传播体系,这关乎到它能否真正扎根于此方天地。
此刻,黄天耗费数十年心血,在三国之地编织的香火信仰网络。
其关键节点正在被天庭以精准而高效的方式逐个拔除。
在漫漫修仙路上。
天仙之境是一道至关重要的分水岭。
修士至此,需明心见性,彻悟“我之为我”的本真。
更要感应、点化散布于诸天万界时间线上的无数“他我”可能性。
使其成为“自我”的投影。
这一过程。
即“映照大千”,是天仙在无尽时空维度中铭刻自身印记,播撒道统影响。
然而,想要映照大千、遍历“他我”是何其浩大艰难的工程?
仅凭个体苦修,往往需要耗费数万年乃至更悠久的时光。
其间稍有不慎,便可能迷失在寻找无尽的“他我”可能性中,导致认知混乱,道基崩毁。
此时,香火信仰的作用便凸显出来。
它不仅可以作为力量的源泉。
还可以被天仙当成一盏指引前路的明灯,一座横渡时空苦海的坚固舟筏。
万千信徒虔诚的祈祷与信奉,其愿力汇聚成河。
能帮助天仙修士在浩瀚无垠的“他我”海洋中,更精准、更迅速地定位到与自身道途相契合的个体投影。
如同在诸天迷宫中获得了一张清晰的地图,大大省却了自行摸索、碰壁的漫长过程。
本质上是天仙境对诸天万界的映照,是个体在各个时空维度中播撒自身的影响。
一旦功成。
哪怕相隔无尽多元宇宙,天仙也能一步跨越,真身同时显化于诸天每一个角落。
这种存在的特殊性。
使得天仙的【本我】难以被低境界者锁定。
然而,这般境界仍需门下弟子传播法统,借助香火愿力来锚定道果根基。
都是巩固【我之为我】认知的重要支撑。
而金仙之境,已然超脱于此。
金仙证得的【道果】不朽不灭,超脱时空长河,亘古永存。
但此刻的黄天。
却陷入了一个致命的悖论——
张角三兄弟传播道统、建立黄天道国,正是黄天用以稳固根基的重中之重。
倘若道统被彻底抹除,在所有时间线上都不留痕迹。
那么即便黄天持有不朽的金仙【道果】,它通过鸠占鹊巢、偷梁换柱窃取而来的天道【位格】,也将失去依凭。
位格不同于道果。
道果是修行者自身证得的境界,而位格则是天地赋予的权柄。
黄天盗取的位格,就像一件不合身的华服,需要无数信仰的丝线来缝补固定。
法统香火、信仰锚定。
这些对金仙本应无关紧要的外物,此刻却成了维系这个窃取而来的天道位格的关键。
“原来如此……”
“天庭之中亦有高人暗中设局,好个夺基化用之术!”
张梁齿间溢出血沫,目眦欲裂。
他强忍神魂撕裂般的痛楚,咬破食指,以心头精血在祭坛上急画符咒:
“天地反覆,黄天当立!大哥、二哥,道统危矣!”
张梁望向巴蜀、中原方向,喉间涌上腥甜。
三兄弟当年在巨鹿盟誓。
再等一个甲子年,便以三星曜日之局革鼎汉室余下天命。
岂料自己这最关键的一环竟在今日成为死局。
若不速取吴地百万生魂滋养黄天,甚至蜀魏两地的黄巾义举也将必成梦中泡影。
正在这时。
轰隆——!
天象一变再变。
天地间突然爆发出恐怖的血气。
如潮汹涌,血色洪流向着会稽、吴、丹阳、豫章、庐陵、庐江江东六郡倾泄而出。
恐怖的气势骤然升腾。
黄天佛陀身上的污秽血气如潮水般淹没过成大吴境内百上千座县城、城邑。
北方天际裂开一道血痕。
两道横跨苍穹的虚影破空而来。
“这是……!”
一众大吴水师看着眼前景象,又目瞪口呆起来。
刘协也一样是瞪大了眼睛……
“大哥……”
张梁眼泛泪花,半死不活的声音忽然响起,才说得半句,就喘得不行。
左首者,张角身披玄黄道袍,手持一柄九节竹杖,周身缭绕着无数诵念《太平经》的信众虚影。
“三弟莫急,黄天道统又岂是那么容易破败的?”
右方云海翻涌如沸。
张宝法相巍然显现。
头顶悬浮的黄天玉玺已凝如实质,【苍天已死】四字不断滴落猩红血珠,每一滴都在虚空中燃起业火。
张宝抬手摄来一份血气,深吸一口猩红雾气,枯槁面容泛起病态的潮红:
“三弟你看,这吴越之地的香火何等醇厚。”
“江河交织如脉,稻米岁可三熟,生民百万聚居。”
“比之地广人稀的魏土、山险路绝的蜀地,江东六郡百姓愿力浓稠如蜜!”
张角凝望着血色翻涌的江东六郡,讥诮道:“三弟可知,为何吴地香火尤胜魏蜀?”
不待张梁回答。
他自问自答:
“魏地辽阔,信仰如细雨漫洒;蜀道艰险,愿力似薄雾缥缈。”
“唯这江东——”
张角杖尖点向下方蒸腾的滔天血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