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桃歌躲进小院,躲的是一片清净,如今精血元气亏损,不宜修行,最好的办法,是去山水之间滋养调理,可城里千头万绪,挪不开身,只好藏在方寸之地,清净一天是一天。
每天有数十匹骏马出城,前往各大州府张贴广纳贤良的告示,庙堂卧虎藏龙,民间也有身怀绝技的奇人,去年天灾横行,揭不开锅的比比皆是,再是心高气傲之辈,也敌不过热腾腾的一碗米粥。
现在李桃歌保持青楼心态,来者不拒。
今日云舒郡主心情不错,带着赵茯苓去游天子湖,得到密报后的李桃歌高兴的一跃而起,差点儿排宴相庆,琢磨着冤家走了,自己也该去城里透口气,赶紧领着平安和如意,大摇大摆走出院落。
小如意见到桃子叔压不住的嘴角,自己也觉得开心,一蹦一跳,裙角飞扬。
李桃歌笑着问道:“你为何高兴?”
如意晃着牛角辫说道:“桃子叔高兴,我就高兴,对了,你要我和哥哥多出门走走,为何把自己关在院子里?难道都成为侯爷了,也要努力苦修吗?”
懂事的心思,不太懂事的年纪,提出最扎心的问题。
嗯……
李桃歌嗯了半天,本来有几十个借口搪塞,可又觉得赤子之心,不该被蒙骗,干脆大方说道:“我得罪了云舒郡主,怕她找我麻烦,索性避而不见,省的见面心烦。”
如意停住步伐,转过身,眨着水灵眸子问道:“那桃子叔因为何事得罪的棠知姐姐?她人很好的,你不在府里的时候,经常来送宫里的点心,我们不敢吃桃酥,都被牛井叔一个人吃啦。”
常来?
唯独这几日不来。
难道武棠知明知自己在小院藏着,故意视而不见?
李桃歌挑起眉头。
这个被名家赞誉聪慧的少年,仍旧猜不透女人心。
“如意,别胡说。”
李平安摆了摆手,做出一个噤声动作。
自从李桃歌高封琅琊侯,城里的点心铺子怕冲了侯爷名讳,不再售卖桃酥,可武棠知却不理会,李桃歌变成负心汉的那一刻,令宫里做好桃酥,马不停蹄送到琅琊,见人就分,大有卸成八块食其肉的意思。
李桃歌怕两名孩子心重,笑着说了声童言无忌,转身走入一间酒肆。
这张漂亮脸蛋儿,在琅琊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算没亲眼见过,也能猜到八九不离十。
酒肆不大,但干净暖和,一群酒虫吹牛闲聊,充满人间烟火气。
李桃歌一进门,众人逐渐放低声音,有喝到兴头依旧在喧哗的家伙,被同伴塞入口中半盘猪头肉,经过眼神疯狂暗示,终于明白侯爷大驾光临,酒意早跑到九霄云外,依次喊着侯爷。
李桃歌含笑示意,一一打着招呼,把一众百姓弄的目瞪口呆,平时县令都难得一见,遇到衙役都得卑躬屈膝,今日琅琊郡主子与他们在酒肆一同饮酒,起码够吹半年的牛。
小二见他落座后,战战兢兢说道:“侯爷,这里又吵又闹,楼上有干净雅房。”
“不用,喝杯酒暖暖身子,一会就走。”
李桃歌望向柜上一排酒坛,说道:“喝惯了烈酒,寡淡的入不了喉。”
随后问向一对金童玉女,“想吃些什么,佐酒的话,蚕豆和猪头肉不错。”
如意摇了摇头。
平安吞了口口水,大着胆子说道:“桃子叔,我想吃熏肘子。”
当初在大街行乞,无数次闻到酒肆里传来的酒香肉香,这对于快要饿死的孩子而言,绝对是抵挡不住的诱惑。
李桃歌爽快答应,“好,来三斤酱肘子。”
酒菜上桌,先夹了一筷子肥瘦相间的送到如意嘴里,见到小丫头两眼放光,李桃歌勾了下她的鼻头,“小馋猫,多吃点,画符消耗心神,太瘦了可不行。”
其实不用他嘱咐,小丫头筷子纷飞,已经满口塞满猪头肉。
李桃歌主饮,两个小的主吃,不多时,老吴弓身走入酒肆,给李桃歌面前递来一沓书信,“少主,各州送来的谍报。”
李桃歌笑道:“寡酒难饮,来。”
李家对于珠玑阁门客,赐房赐地赐银,几乎是以宾朋相待,不像别人家,呼来喝去像是家奴,所以老吴也不拘谨,坐在对面,一口闷掉半两大盅,龇牙道:“少主的酒,真烈。”
李桃歌拆开一份谍报,来自于永宁城,信中提及父亲想要丈量田地,在宣政殿遭遇群臣围攻,不得已,只好暂缓新政实施。
短短两行字,却有急风骤雨的猛烈。
李桃歌将信放回信封,好笑道:“我在东花斗霸王,父亲在殿中斗群臣,咱爷俩,谁也没消停。”
下一封来自神岳城,信中所述,黄凤元找到当地官员贪墨罪证,顺藤摸瓜,已经将一百余名官吏送入大牢,其中不乏世家子弟,刺史都揪出两位,将当地士族得罪个干净。
之前神岳城一行,初入东庭的黄三哥找不到任何头绪,屡屡碰壁,若不是自己赠予丹药,早已毒发身亡,短短几个月,竟然能翻云覆雨,岂不是很令人费解?
当李桃歌正疑惑黄三哥为何能得偿所愿,下面一行字解开心中疑惑:东岳军将领莫壬良率五千精兵,昼夜不离黄凤元左右。
原来如此。
黄凤元查贪墨,莫奚官上任东庭副都护,由于东庭大都护未选定人选,莫家父子就成了黄三哥的遮天大树。
犹善独棋的父亲,落子玄妙,终于屠掉大龙。
看到这里,李桃歌喜上眉梢,抄起酒壶,“当浮一大白!”
三两酒入腹,热血沸腾。
再下一封,是来自于安西都护府,新任大都护陆丙以大战过后百废待兴为借口,放弃镇魂关以东三百里,重兵屯积于碎叶城。
初看之后,李桃歌先是动怒,接着深思,随后释然。
漠东走廊太长,又都是黄土夯筑的城关,易守难攻,一触即碎,镇魂关惨遭郭熙屠戮,城里尽是枯骨,光是清理就要耗费一段时日,附近水源也无法饮用,就算派出几万安西军,能挡得住玄月军冲杀吗?不如彻底放弃,龟缩在碎叶城附近。
换作两年前,李桃歌会痛斥陆丙有损气节,把漠东三百里拱手送给骠月,可如今不再是镇魂大营小卒,胡乱意气用事,换成是他,为了稳固防线,恐怕也会这么做。
李桃歌幽幽叹口气,“小二,上酒。”
言语之间,全是落寞英雄气。
最后一封,来自于两江都护府。
这封信最长,里面提到纳兰家为了给太子造势,四处宣扬安西大捷,全是太子一人功劳,对于自己和草原狼骑以及十八骑的功劳一笔揭过。
谭家欲死里求生,投入到纳兰家门下。
李桃歌手指轻轻敲打书信,不断落在雀羚山谭家五个字。
自己真不是记仇的人,光顾着报恩,忘了清算旧账。
当初潭家嫡长子潭扶辛,勾结郭熙,串通骠月,数次将自己陷于险境。
按照国法,夷三族都不为过。
微醺的李桃歌饮完杯中酒,沉声道:“寒时西风烈,小雪入江南。”
小雪时节,主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