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12月,白天并无寒意,军区大院里,刘正茂圆满完成任务后,意外蹭得一顿午饭。下午,市府的杜副主任听取了他的汇报。当得知省革委夫生秘书长和军区顾副司令确定出席答谢会后,杜副主任神色郑重,当即表示会向市革委主任汇报,同时信誓旦旦地保证市里必定会有领导到场。
事情进展得颇为顺利,刘正茂归心似箭,没有在城里多做停留,毅然搭上下午送菜的拖拉机,风尘仆仆地赶回大队。
此时,序伢子家中,华潇春正带领着马嫂、蓝桂英两人,有条不紊地为近四十人准备中、晚两顿饭。华潇春素来好客且极爱面子,她心想:别人好心帮忙做事,自家条件尚可,儿子又是副大队长,绝不能在伙食上让帮忙者说三道四。然而,寒冬腊月,地里产出的蔬菜品种寥寥无几,加之物资极度匮乏,整个社会都处于紧巴巴的状态,华潇春在操持饭菜时,可谓是困难重重,举步维艰。
因为过几天要嫁女,从今日起,卿凤便不再来帮忙。如此一来,给华潇春打下手的,就只剩下马嫂和蓝桂英两人了。平日里,这两人主要负责洗菜、备菜等琐碎的打杂事务。倒不是华潇春不愿放手,实则是前几天有过教训。
那时,华潇春让马嫂主厨炒菜,结果,由于物资短缺,马会计家平日里极为节俭,马嫂做饭炒菜时,早已养成了能少放油就少放油的习惯,各种精打细算。华潇春站在灶台边帮忙打下手,看着马嫂炒菜时那副抠抠搜搜的模样,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却直犯嘀咕,生怕被帮忙的社员瞧见笑话,自那以后,炒菜的活儿便都由华潇春亲自操刀了。
另一边,在许二娃的指挥下,房屋基建工作正如火如荼地开展着。所有帮忙的人被分成了三个部分:由王黄带领的南塘大队壮劳力们,主要负责土工作业,他们凭借着人力,一锹一镐地挖掘着地基,干得热火朝天;樟木大队的老人们,人数虽不固定,但基本稳定在十人左右,他们负责锤打旧钢筋,仔细清理自行车废弃包装木板上的钉子,一丝不苟;序伢子、杜家卫的儿子杜勇,再加上刘正茂的初中同桌刘建国,他们三人则辅助王再进做木工活。
这几天,他们的主要任务是人力锯木方和木板,这可是个实打实的体力活。序伢子虽说体力欠佳,但一心想学木工,硬是凑在王再进身旁,不肯离开。
今日恰逢刘建国这个城里来的小伙子留下帮忙,王再进便安排刘建国和序伢子配合拉锯,让这两个力气小的人,在自己和杜勇拉锯累了歇息的时候,顶一下班。
刘建国年纪不大,却深谙人情世故。昨天,他和黄兰来到这里后,敏锐地察觉到可以留下帮忙,于是,当天下午,他就让黄兰独自回城,自己则留了下来,准备大显身手。
省城那边的事情一办完,刘正茂便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回来后直接奔向序伢子家。自家正在建房,昨晚散会又晚,散会后他实在疲惫不堪,便径直回知青点睡觉了。今天一大早,他又搭乘第一趟送菜拖拉机进了城。这一整天,他心里始终记挂着建房的事儿,从城里回来后,连家都没回,就心急火燎地跑到序伢子家查看情况。
一走进院子大门,刘正茂便看到母亲华潇春等人正忙得不可开交。她们分工明确,有的在摘菜,有的在洗菜,还有的在切菜,每个人都专注于手中的活儿。
华潇春一看到刘正茂回来,赶忙停下手中的事,关切地问道:“城里的事办好了,回家去看看没?”
“今天还算顺利,办完事情后,我就直接回大队了,没顾得上回家。”刘正茂如实答道。
“你那个初中同学没走,昨晚和序伢子睡在一起,这会儿正在宅基地那边帮忙呢。”华潇春说道。
“他留下来帮忙?”刘正茂一脸惊讶,眼中满是好奇。
“是啊,来帮忙的人,都确定下来了吗?”华潇春忧心忡忡地问。她最担心的就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又多出几桌人吃饭,到时候手忙脚乱,可就麻烦了。
如今用餐的人员可不少:南塘社员们凑成一桌;大队帮忙的老人们坐一桌;华潇春自家几口人,再加上帮厨的马嫂和蓝桂英,还有许二娃、王再进、杜勇,以及老王、序伢子,又占一桌;另外,三个司机鹿青、牛炼钢、肖长民,再加上搭餐的冯婷、刘子光、李慧、李娟,有时候严群飞、蔡华生等人也会过来蹭饭。
对于这些搭餐和蹭饭的知青,华潇春心里满是不悦。他们平日里很少帮忙干活,却还要自己费心费力地做饭,虽说嘴上没抱怨,但心里着实不乐意。只是看在儿子的面子上,她也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强撑着。
听说刘建国留下帮忙,刘正茂二话不说,径直朝着宅基地走去。在这寒风刺骨的天气里,刘正茂远远就看到刘建国只穿了一件褂子,正咬着牙拉大锯。由于平常没干过重活,这突如其来的体力消耗,让他累得满头大汗,腾腾的热气直往上冒。
刘正茂快步走到序伢子身边,说道:“序哥,你歇一会儿,我来拉。”
序伢子正弓着身子,全神贯注地拉锯,忽见一双手伸过来握住了大锯把。他转头一看,见是刘正茂,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说道:“我刚拉一会儿,还能坚持。”
“我拉几把就得去大队开会,你先歇着。”刘正茂不容序伢子推辞,直接接过木锯把,和刘建国对拉起来。序伢子其实早就有些力不从心了,见刘正茂执意要拉,便顺坡下驴,松开了手。
“建国哥,你不打招呼就不回家,家里人会担心吧?”刘正茂一边手上和刘建国配合着拉锯,一边关切地问道。
刘建国眉头紧皱,眼神躲闪,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支支吾吾地回答:“我已经拜托黄兰去跟家里讲了,其实毕业三年多了,我天天呆在家里,家里人看着我都烦透了,说不定看不到我,他们还能落个眼不见心不烦呢。”
“你考虑清楚没,到底是留城当临时工,还是下乡做知青?”刘正茂十分理解刘建国家长的心情,儿子整天无所事事,在家晃来晃去,换谁看着心里都着急,说些急话也是难免的。
一提到这件事,刘建国的脸色瞬间一变,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用极为卑微的语气说道:“我决定了,下放跟着你干。”
看到他这瞬间变脸的神态,刘正茂心里猛地一沉,暗叫不妙。初中三年,他和刘建国一直是同桌,深知刘建国以前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可如今,生活的重担竟把他逼成了这般市侩的模样,长此以往,对他的未来恐怕会产生难以预料的影响。
刘正茂心想,如果让刘建国在樟木大队做知青,真担心他仗着是自己的同学,在这儿胡作非为。这种事情在生活中可不少见。
“你决定了就好,明天回家去,跟家里好好商量一下。要是家里没意见,元旦后就到县里知青办报到。”刘正茂拉了几把木锯,身上也开始冒汗了。
“你帮我开个接收证,我带回去交给街道办。”刘建国满脸讨好地提醒道。
“明天上午给你。”刘正茂简短地回应道。此时,寒风依旧呼啸,宅基地上的拉锯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在为生活忙碌奔波,而刘建国的未来,也在这冬日的忙碌与对话中,悄然有了新的方向……
杜勇坐在条凳上休息,当听到临时工指标的承诺从刘正茂口中从容吐出,而刘建国竟淡然婉拒时,杜勇喉间泛起一阵酸涩,掌心沁出的冷汗将粗粝的锯柄浸得发潮。
三日前,父亲杜家卫特意将他拽到刘家帮忙,言辞恳切地叮嘱:\"你刘叔现在是大队红人,务必要抓住机会攀上交情。\"这本是天赐良机,奈何杜勇生性木讷,自踏入刘家门槛,便如惊弓之鸟般整日埋首劳作。
在刘圭仁和杜家卫那一辈,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很好。到了杜勇和刘正茂这代人,虽然都认识,但是接触不多。
从年龄上来说,杜勇比刘正茂大了十几岁,与刘正茂那个死于兵灾的哥哥同年。最要命的是,杜勇性格内向,就算在刘家帮忙,他除了做事,平时很少和别人讲话。
听到刘正茂亲口承诺帮刘建国搞临时工指标,而刘建国还不要,真是气死杜勇。他真想对刘正茂讲:他不要临时工指标,你就给我吧。
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终于下定决心鼓足勇气,杜勇走到刘正茂身边,开口说:“正茂,你在外面累了一天,让我来拉锯吧。”
此刻眼见近在咫尺的机会即将溜走,他内心天人交战,既想大步上前毛遂自荐,又怕唐突之举惹人耻笑,这般患得患失间,竟生生错过了开口的时机。
灶台腾起的蒸汽裹挟着饭菜香气弥漫整个堂屋,四菜一汤的标准宴席在彼时堪称丰盛。两瓶樟木大队自酿的白酒横卧桌心,酒液在粗瓷碗里泛起琥珀色涟漪,引得帮忙的村民们频频举杯,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杜勇却食不知味,他偷眼望向正穿梭席间递烟的刘正茂——只见这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年轻人,举手投足间尽显干练,谈笑风生中满是掌控全局的从容,与自己的局促形成鲜明对比,不禁暗自神伤。
夜色渐深,当最后一抹夕阳沉入山坳,刘正茂主动收拾起碗筷,在氤氲的水汽中,母亲华潇春悄悄凑到儿子身边。灶台边昏黄的煤油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随着华潇春压低的嗓音,刘正茂的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
商议完给邢家添箱之事,母亲眼中流露出欣慰的笑意,眼前这个昔日懵懂少年,如今已深谙人情世故,将邻里关系处理得滴水不漏。
暮色四合时分,冯婷在饭桌上转达了古大仲的吩咐,通知刘正茂饭后前往指挥部参加碰头会。这碰头会虽名字朴实无华,实则是众人互通情报的关键场合。当日,秦柒与古大仲奔赴高岭县,罗迈前往粮山公社,可两组人马带回的皆是\"静候通知\"的模棱两可之语,唯有刘正茂负责的省城方向,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会议伊始,刘正茂带来的消息石破天惊:省革委夫生秘书长、省军区顾副司令以及市革委会的领导已敲定出席答谢会。这一成果令秦柒自惭形秽,半开玩笑地说道:\"我们这趟真是颜面扫地,小刘,要不明日劳烦你再跑一趟高岭县和粮山公社?有你出马,说不定那些领导当场就能拍板定夺。\"
刘正茂连忙摆手,谦逊笑道:\"使不得,那些大领导日理万机,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我怎敢随意打扰。\"一旁的罗迈也忍不住冷嘲热讽:\"可不是,他们比省革委的领导还忙得脚不沾地。\"
刘正茂见气氛略显尴尬,赶忙转移话题:\"谷支书,沈阳那边愿意再支援一车皮黄豆,不过得提前安排好存放之处。\"
古大仲拍着胸脯应下:\"包在我身上!正巧明雄二号结婚,我统筹安排。\"
郭明雄急切追问:\"具体何时到货?\"
刘正茂思索片刻:\"时间尚不确定,最快可能7到8号抵达省城北站。\"郭明雄心中默默盘算,果断表示:\"那我提前结束婚假,回来开工。\"
古大仲体谅道:\"多休息几日无妨。\"郭明雄却摆摆手:\"在家赋闲也无事可做。\"
罗迈闻言打趣:\"
新婚燕尔,怎会无事?抓紧时间让你母亲抱上大胖孙子才是正事\"
郭明雄瞬间面红耳赤,窘态毕露。
古大仲见状,及时岔开话题:\"小刘,关于年终分红,我打算按你先前建议,每十个工分兑换一块钱。明日就让马会计同各生产队会计着手核算。\"秦柒闻言惊讶道:\"你们大队分红竟如此丰厚?\"
古大仲坦诚相告:\"原本计划发得更多,但如今报纸上反右之声渐起,刘知青提醒行事需稳扎稳打,这才定下这个标准。\"
罗迈也附和:\"确实该谨小慎微,钱在你们手中,跑不掉,早发晚发都一样。\"
郭明雄却另有顾虑:\"那可未必,保不准有人巧立名目将钱调走。\"秦柒宽慰道:\"
现金既已取回,料想无人敢打主意。\"
古大仲信心满满:\"钱在我们手里,谁也别想动歪心思!\"
话题一转,罗迈问起郭明雄婚礼事宜:\"明雄,你这婚礼打算摆多少桌?\"
郭明雄无奈道:\"依我之意,两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便足矣。可我母亲和邢家都不同意,他们说咱们都是大队社员,如今日子宽裕了,若不办几桌酒席,恐遭邻里非议。\"
秦柒语重心长道:\"结婚乃人生大事,适当操办无可厚非。但我们身为干部,务必注意影响,只要不借办酒之名中饱私囊,群众自会理解。\"
秦柒这番话别有深意——樟木大队今年收入颇丰,近期将有十多户人家办喜事,他希望郭明雄能以身作则,刹住铺张浪费、攀比礼金的不良风气。郭明雄当即表态:\"秦主任放心,我定交代家人拒收礼金!\"
秦柒连忙解释:\"并非完全拒收,正常人情往来无妨,关键是要杜绝高额礼金。\"古大仲也叮嘱道:\"明雄,就按秦主任说的办。\"
这场碰头会,既通报了工作进展,也敲定了诸多事务,更传递出干部们以身作则、移风易俗的决心,夜色渐深,众人散去,各自为接下来的工作与喜事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