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来啦!婆婆!”
清亮的少年声音从院子角落的柴垛后传来。
一个身影灵活地翻了出来。
少年约莫十六七岁,身形略显单薄,穿着洗得发白的蓝粗布衣裳,裤脚还沾着些草屑。
但整个人眉眼清秀,尤其是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像山涧里未被污染的溪水,透着未经世事的纯净。
只是此刻,这双清澈的眸子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怯和慌乱。
飞快地朝隔壁那栋稍新些的院子瞥了一眼。
隔壁院子里,一个穿着水红色碎花布衫的少女正坐在小凳上择菜。
少女名叫秀儿,是隔壁张婆婆的孙女,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段儿已经长开,像山间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侧脸线条柔和,阳光落在她微微抿起的唇角和低垂的睫毛上,美好得像一幅画。
少年只看了一眼,心口就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乱跳,脸颊也微微发烫。
他赶紧低下头,装作拍打身上的草屑。
“傻小子,看什么呢?魂儿都被勾走啦?”
李婆婆端着碗筷从灶房出来,正好瞧见这一幕,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促狭的笑意,压低了声音:
“瞧你这点出息!喜欢秀儿丫头,就大大方方跟婆婆说,婆婆帮你提亲去!”
“婆婆!”
阿猿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急得直跺脚,“您……您别瞎说!我……我哪有!”
他窘迫得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眼神却不受控制地又往隔壁飘了一下。
“哈哈哈!”
李婆婆被他的反应逗得开怀大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好好好,婆婆不说,婆婆不说!快洗手吃饭!今天给你炖了山鸡!”
阿猿是李婆婆十年前在山里砍柴时捡回来的。
那时他才六七岁,衣衫褴褛,浑身是伤,昏迷在一条山涧边,发着高烧,嘴里含含糊糊说着些谁也听不懂的怪话。
李婆婆心善,把他背回了家,当亲孙子一样养大。
阿猿性子有些孤僻,不太爱跟村里其他孩子疯闹,力气也不算大,干活甚至不如村里同龄的姑娘麻利.
唯独手脚异常灵活,爬树掏鸟窝、下套抓野兔,倒是一把好手。
村里人起初也有些闲话,觉得李婆婆捡了个累赘。
但阿猿懂事勤快,对李婆婆孝顺至极,渐渐地,大家也接纳了他.
只当他是山里哪个遭了灾的猎户家走丢的孩子。
“阿猿哥!快来吃饭啦!”
秀儿清脆的声音带着笑意,从隔壁院墙那边传来。
她不知何时也站到了院墙边,手里还捏着一把翠绿的青菜,正笑盈盈地看着这边。
阿猿的脸更红了,胡乱应了一声,逃也似的冲进灶房去洗手。
冰冷的水泼在脸上,却浇不灭心头的滚烫。
秀儿……那个像山泉水一样清甜干净的姑娘,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连做梦都小心翼翼不敢惊扰的光。
他甩甩手上的水珠,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跳,脸上带着几分傻笑,朝院中的小木桌走去。
桌上摆着喷香的炖山鸡,金黄的玉米饼子,还有一碟婆婆腌的脆萝卜。
山风拂过,带来草木的清香和隔壁飘来的,属于秀儿的淡淡皂角香。
这一刻,小小的院落,温暖的饭菜,婆婆的笑脸,还有隔壁那抹水红的身影,就是他全部的世界。
平静、安稳,充满了让人沉溺的烟火气。
阿猿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鸡肉,刚想放进婆婆碗里……异变,在这刹那间降临!
“呜——呜——呜——”
一阵极其诡异、如同无数冤魂在风中断续呜咽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村后那座被视为禁地、终年雾气缭绕的“鬼哭林”方向传来!
那声音尖利、凄惨、带着一种穿透耳膜的阴冷。
瞬间压过了山间的鸟鸣虫唱,压过了村里的鸡犬之声,狠狠灌入每一个村民的耳中!
紧接着。
村口那棵不知活了几百年,被村民奉为“神树”的老槐树,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粗壮的树干猛地剧烈摇晃起来!
浓密的枝叶疯狂摆动,发出“哗啦啦”的巨大声响,如同一个巨人在痛苦地挣扎!
更骇人的是,老槐树那虬结如龙的老树皮上,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出大片大片暗红、粘稠的液体!
那液体顺着树干蜿蜒流下,散发着浓郁刺鼻的血腥味!
“啊——!”
“神树……神树流血了!”
“鬼哭林!是鬼哭林的恶鬼出来了!”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席卷了整个靠山村,祥和宁静被彻底撕碎!
正在吃饭的村民惊恐地丢下碗筷。
玩耍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扑进母亲怀里。
老人们拄着拐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山神爷发怒了!山神爷发怒了!”
村西头的老猎户赵三爷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鬼哭林的方向连连磕头,声音充满了绝望,“完了!靠山村要完了!”
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李婆婆家的小院。
“哐当!”
李婆婆手里的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被眼疾手快的阿猿一把扶住。
“婆婆!”
阿猿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刚才因秀儿而起的羞涩甜蜜荡然无存,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那鬼哭声和神树渗血的景象,唤醒了他记忆深处某些模糊而恐怖的碎片。
“是…是‘山魈姥’!”
李婆婆死死抓住阿猿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是林子深处那个吃人的老怪物!它…它怎么出来了?”
“山魈姥?”
阿猿的心猛地一沉,这个名字像一块巨石砸进他的心湖。
就在这时。
一个尖利、癫狂的声音在村子上空炸响,压过了所有的哭喊和混乱:
“肃静!都肃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村里的神婆“马仙姑”不知何时爬上了村中晒谷场中央的石碾盘。
她披头散发,脸上涂抹着诡异的红白油彩,手里挥舞着一根挂满铃铛和破布的桃木杖,状若疯癫……
“乡亲们莫慌!莫怕!”
马仙姑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尖锐和神秘感,在混乱中竟有几分穿透力:“不是山神爷发怒!是老槐神显灵!是它感受到了鬼哭林里那邪祟的冲天怨气,以自身精血示警啊!”
她高举桃木杖,指向老槐树那汩汩流血的树干,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蛊惑:
“大家看到了吗?老槐神在流血!它在为我们受苦!它这是在告诉我们,那林子里藏着的邪祟,是因何而生!”
马仙姑布满油彩的脸猛地转向村东头,浑浊的眼眸,死死盯住了李婆婆小院的方向。
桃木杖带着破风声,精准地指向了扶着李婆婆、脸色同样苍白的阿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