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光又一次消退,卫燃最先感受到的,却是彻骨的寒意和呼啸的风声,以及身下持续但是舒缓的颠簸。
都没来得及看清周围的一切,他便已经可以确定自己恐怕已经回到了林海雪原。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赶在白光彻底消散之前,卫燃也挥散了对于另一些抗联伙伴的担忧,将注意力放在了眼前。
果不其然,随着视野逐渐清晰,他首先便注意到,自己正坐在一辆马拉爬犁上。
这爬犁的最前面,坐着一个几乎把全身都裹在兽皮里的男人。
但相比好奇这个驾车的男人是谁,他的注意力却在下一刻放在了躺在他和车把式之间的男人身上。
轻轻掀开这个人身上的兽皮毯子,并且将他的狗皮毛子往上推了推,卫燃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刘炮头还活着吗?”
就在这个时候,前面的车把式在寒风中大声问道。
是董维新!
卫燃立刻听出了对方的声音。
反应过来,他立刻摘下手闷子探到刘炮头的脖颈处轻轻摸了摸,又凑到额头摸了摸,片刻之后,他一边给他重新盖好一边大声答道,“还活着!”
“坐稳了!驾!”
董维新话音未落,已经用力抖动缰绳,催着那两匹拉着爬犁的骡子跑的更快了些。
轻轻掀开兽皮毯子检查了一番,卫燃不由的心头一颤。
这位刘炮头全身满是大大小小的伤口,那上面有割伤,有烫伤,更有大量的鞭痕和淤青。
他遭受过刑讯!卫燃几乎立刻便做出了判断。
重新帮对方盖好了兽皮被子,他这才有时间看看自己的打扮。
狗皮裤子狗皮袄,脚上还穿着靰鞡鞋,头上更是有一顶狗皮帽子,简直和上次以抗联的身份在这片林海雪原里战斗时一模一样。
敞开厚实的大袄,他还能看到腰间的九龙带和别在九龙带与胸口之间的盒子炮。
“还有多久?!”卫燃重新裹紧了大袄之后扯着嗓子大声问道。
“快了!马上就要过江了!”
董维新焦急的大声答道,“过了江刘炮头就有救了!”
“你认识路吗?”卫燃追问道。
但这次,还没等董维新回答,他们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声枪响。
在这声枪响传进耳朵之前,卫燃已经注意到有一颗子弹砸在了爬犁的辕架上,距离董维新仅仅只有不到半米。
“鬼子又追上来了!”
董维新的语气变得绝望了些,“卫大哥,给它们一枪!”
闻言,卫燃立刻在爬犁周围摸了摸,顺利抽出了一支没有刺刀的三八大盖。
咔嚓一声顶上子弹,他转过身来,半跪在不断颠簸的爬犁上,瞄准了身后几百米外若隐若现的人影。
“砰!”
这一声枪响之后,卫燃根本没管是否命中,放下步枪拔出盒子炮,朝着身后经过的那些高大松树连连扣动扳机。
“砰砰砰砰!”
连续四声枪响之后,这些被积雪压弯了枝头的松树在子弹的撞击下抖落了全身的积雪,又借着呼啸的寒风,为逃亡的卫燃三人施加了一层遮挡视野的冰雪烟幕。
他这边开火的同时,身后的追兵也打起了乱枪,这枪声也逼着驾车的董维新拼了命的用鞭子抽打着那两匹骡子的屁股。
继续在爬犁上摸了摸,一无所获的卫燃索性重新举起盒子炮,朝着沿途所有能看到的树木无论远近便开始了搂火。
在他一下下的密集点射之下这片针叶林荡起了人造大烟炮。
“还有多远?!”
卫燃大声问道,如果太远,他就只能取出咬人马帮忙引走敌人了。
“前面就是了!马上就到了!”
董维新说着,再次抡起鞭子狠狠的抽了一下。
“让我...下去吧...”
就在这个时候,躺在他们二人之间的刘炮头醒了,“少爷...让我...下去吧,你...你得活着...给...给董家寨子上下...”
“闭嘴!”
董维新烦躁的呵斥着,也发泄着他心头积攒了太久太久的不甘,“活活活!从南苑到南口,从居庸关到沂水,你们一直让我活下来,我活下来有个屁用!
今天要死,咱们一起拉几个鬼子死,要活,咱们就一起活下来!驾!”
在新一轮的抽打中,那两头骡子跑的更快了些,躺在爬犁中间的刘炮头也陷入了沉默。
爬犁车的尾部,卫燃默不作声的给盒子炮压满了子弹,同时也随时戒备着,免得刘炮头自戕或者跳车。
万幸,虽然身后的追兵一直没有停下甚至开始朝着他们周围打出掷榴弹,但董维新驱赶着的爬犁车却在不久之后安全冲出了这片森林,看到了不远处冰封的江面,也看到了从侧面赶来准备封堵他们的巡逻兵。
“卫大哥!趴下来!”
董维新说着,已经拔出一把小刀,在那两匹骡子的屁股上各自轻轻划了一刀。
剧痛的刺激之下,这两匹骡子也开始玩命,与此同时,卫燃也重新端起三八大盖,朝着侧面的巡逻兵扣动了扳机。
“砰!”
这一枪运气极好的击中了一个骑在马背上的鬼子或者二鬼子,也让其余的巡逻兵立刻停了下来。
但要命的是,他们似乎准备架机枪了!
“哒哒哒哒!”
就在这个时候,跪在爬犁上的董维新抽出了一支花机关,先对方一步开始了压制。
“哒哒哒!”
就在卫燃三人乘坐的爬犁以近乎腾空的方式,被那两匹骡子拖拽着终于冲上冰封的江面的时候,试图堵截他们的敌人也终于架好机枪开始了扫射。
“哒哒哒——”
董维新跪坐在爬犁上,端着换上新弹匣的花机关,朝着那些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的敌人扣死了扳机。
“砰!”
趴在刘炮头边上的卫燃也在一番瞄准之后,抓住时机朝着开始嘶吼的机枪扣动了扳机。
这一次,好运不再垂怜,那挺机枪并没有停下来,倒是机枪边的一匹马被这一枪打中心口,直挺挺摔倒在地,倒是压住了那挺机枪的副射手。
借助这小小的意外制造的短暂混乱,卫燃三人乘坐的爬犁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跑过了江心,身后的追兵也终于不再开火。
“安全...”
翻过身准备爬起来的卫燃话都没说完,却发现董维新捂住了右边胸口。
“维新!”
卫燃心头一沉,连忙扯开了对方的大袄和上衣。
坏了...
卫燃心头一沉,这是一道贯穿伤,甚至很可能已经伤到了肺叶。
抬头看了眼江对岸,他连忙扶着董维新侧躺下来,让右侧胸口在上左胸在下来减少出血,同时也用力甩动缰绳,催着那两匹快要力竭的骡子继续跑起来。
“卫大哥...”
董维新艰难的喘息着,同时也将手伸进了怀里,哆哆嗦嗦的取出了一个带着包浆的酒葫芦和绑在葫芦上的一把车把式用的鱼儿刀,“我死了...这俩...送去给...守宪和...咳咳...以沫,做贺礼...要...”
“闭嘴!”
卫燃如刚刚对方呵斥刘炮头一般呵斥了他一嗓子,“到时候你自己送过去!驾!”
在他甩动缰绳的抽打中,那两头已经开始吐白沫的骡子终于还是越来越慢,最终在距离对岸只剩下10米的时候,因为其中一匹突然摔倒,连带着另一匹骡子也跪倒在地,继而让卫燃三人乘坐的爬犁都扣在了岸边的雪地上。
“嘭!”
倒扣的爬犁辕架重重的砸在了卫燃的后脑勺上,也让他在一阵天旋地转中,隐约看到似乎有人朝着他们三人跑了过来,随后便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当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一张病床上,而且一只手还被手铐铐在了床边的栏杆上。
除此之外,自己的头上似乎裹着纱布,右边那只脚也打上了石膏被吊了起来。
艰难的看看左右,这间病房里除了自己之外,左手边的床上躺着仍旧昏迷的董维新,右手边的床上躺着的则是刘炮头。
这或许算是个难得的好消息,至少这俩人都还活着。
“你醒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女人用并不标准,但是仍旧残存着些许大碴子味的汉语问道。
轻轻抬头看向远处的门口,那里坐着一个神态严肃,抿着薄嘴唇,甚至可以说面相带着一些刻薄之色的女护士。
她就坐在门口办公桌边的椅子上,在她的手里,还端着一个似乎弥漫着酒香的搪瓷缸子。
但在看到这位护士的同时,卫燃却愣住了,继而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庞蒂亚克护士?苏胜男?是...是你吗?”
卫燃呆滞的问道,他认得对方,他认得对方在十年后的脸,他更认得对方手上挂着的那串五帝钱。
他甚至清楚的知道,对方在伯力长大,曾在北野营担任护士。
他更知道她的华夏名字叫苏胜男,是她来自华夏的抗联丈夫给她取的名字。
他甚至还知道,她经常和她的丈夫一起喝烧刀子,但她的丈夫却在1945年以一个战士应有的方式战死了——只给她留下来无尽的思念和对鬼子毕生的仇恨。
甚至,就连后世,养在他家的包子脸小姑娘,穗穗的得力助手洛拉,都和这个女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原因无他,卫燃曾在十年后的52号矿山营地,和对方一起惩戒过鬼子战俘,一起喝过酒。
只是,他没想到,他竟然又一次在这无法让自己留下痕迹的时空里遇到了故人——在对方不认识自己的时候。
“你...你认识我?”
庞蒂亚克护士错愕的站起身,快步走到卫燃的身边压抑着惊喜问道,“你认识我的男人?他告诉你我的名字的?那个混蛋不是说暂时保密的吗?
他还好吗?苏老五他还好吗?”
面对苏胜男一个挨着一个丢过来的问题,卫燃却陷入了沉默,他不知道,他没办法回答。
他只是意外在这个时空认出了未来时空会有交集的人,但...
“他...他还活着吗?”苏胜男小心翼翼近乎哀求的问道。
“我不知道”
卫燃终于还是硬着心肠说道,“他可能还活着吧,他肯定还活着。”
“他最好活着,不然我就让他的儿子出生之后喊别人爸爸!”苏胜男嘴里冒出了一句根本唬不住卫燃的狠话。
她确实唬不住卫燃,后者反而很清楚,这个面相看起来刻薄的女人后半生再也没有看上过任何一个男人。
她甚至抛弃了作为母亲该有的责任,而把所有关于必须活着的理由都放在了复仇这件痛苦的事情上。
“苏胜男同志”
卫燃挥散脑子里提前知道的悲剧,换了个话题,也换上了更方便对方交流的俄语问道,“看在苏老五的份儿,说说他们两个的情况怎么样?还有,这里是哪?我已经昏睡几年了?”
“没有几年那么久”
苏胜男似乎在一瞬间又恢复了警惕的模样,但很快,她却又放松下来,“现在还是1941年的1月,这里是北野营医院。
你们被救上来是一周前的事情,而且你们运气很好,是被刚好去那边出差的艾米护士救了。”
稍作停顿,她指了指稍远点的刘炮头,“他身上的外伤很多,但是只要不感染很快就会恢复健康。”
接着,她又指向董维新,“他的情况就要严重多了,子弹穿过了他的胸腔,而且伤及了一小部分肺叶。
他因为伤口感染死亡的概率很高,而且即便活下来身体大概也不会很好。”
“我知道了,谢谢你,也谢谢那位艾米护士。”
卫燃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等苏老五那个混蛋受伤然后被抬到这里让我照顾他”
苏胜男语气中带着烦躁和不安以及一丝丝带着憨厚的小得意,“还有,我已经是护士长了,同志,你的小道消息已经过时了。”
“好吧,你希望我称呼您庞蒂亚克护士长还是苏胜男护士长?”卫燃认真的问道。
“随便你”
苏胜男说话间已经站起身,“看在你认识苏老五那个管不住嘴巴守不住秘密的混蛋的份儿上,我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相应的,你们最好都能活下来,不要浪费宝贵的药品。”
“这个呢?”卫燃晃了晃被铐住的手问道。
“等你们都活下来,还是要接受必要的审讯的。”
苏胜男说话间已经走向了病房门口的办公桌,“我相信你,但是为了其他同志的安全,希望你能理解。”
“当然”卫燃用力做了个深呼吸,“我当然理解。”
他这边话音未落,一个看着不过20岁左右的金发护士也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艾米”
苏胜男指了指卫燃,“你救活的人已经醒了一个了。”
“真的?”名叫艾米的姑娘惊喜的问道。
“操...”
卫燃却在这个时候咒骂了一声,因为都不等他询问对方些什么,白光却又一次毫无征兆的从各处涌了出来。
? ?求刘亦菲或者王心凌帮我说一句“废墟探险家真好看,我好喜欢看这本书的书友”,盈利咱们仨平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