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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玄幻魔法 > 大妖柳相 > 第514章 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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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说是山贼窟,实际上内部核心地方跟村庄没什么两样。

夏日午后,暑气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笼罩着山野间的万物。

唯有村口那条溪水,是这片燥热天地里的一抹清凉。

白衣流向立在岸边一棵老柳的浓荫之下,与婆娑的树影几乎融为一体。

溪流最宽阔的浅滩,已然成了村童们的乐园。

七八个光着屁股、浑身晒得如同黑炭般的孩子在水中翻滚追逐。

清澈的溪水被他们搅得一片浑浊,无数水花在阳光下炸开,化作千万颗晶莹剔透的珍珠,又纷纷落下,溅起一阵阵肆无忌惮的尖叫与脆笑,在寂静的山谷间回荡。

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是这群孩子里当之无愧的王。从岸边湿滑的泥地里,奋力拔起一根不知名的、早已干枯的笔直树枝,高高举过头顶。那挺起小小的胸膛,用尽全身的力气,冲着他那群湿漉漉的“臣民”们大喝:“我乃屠龙大将军!”

这稚嫩的宣告,却带着一种不容置辩的威严,仿佛生来便该如此。

将军的龙,是溪畔一丛开得正盛、却无人问津的野花。那是一种不知名的紫色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脆弱而美丽。

“小的们,看我斩了这妖龙!”

一声令下,那小小的身躯便爆发出惊人的活力,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怪叫,赤脚踩得水花四溅,朝着岸边的战场发起了冲锋。

手中那根平平无奇的枯枝,此刻便是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

脆弱的紫色花瓣霎时纷飞,在空中打着旋儿落下,像是无数飞舞的蝴蝶,又像是某种盛大献祭中溅起的鲜血。

每斩落一朵龙头,那男孩便发出一声兴奋至极的咆哮,仿佛真的完成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其余的孩子们见状,也纷纷从水里爬出来,被这股狂热的气氛所感染。

有的捡起光滑的卵石当做暗器,远远地投掷。

有的也学着“将军”的模样,在岸边折下树枝,口中呐喊着,加入了这场轰轰烈烈的屠龙之战。

最原始,最野蛮,不加任何修饰与思考的生命力。

它不需要理由,也不计较后果,只是纯粹地存在,纯粹地宣泄,在最简单的游戏中,释放着最磅礴的快乐。

今日以枝为剑,可斩花草。他日执起真剑,要斩的又是什么?

是家国仇寇,是权欲人心,还是自己心中那头名为欲望的恶龙?

这看似荒唐可笑的模仿,这脱口而出的名号,已然是这世间无数英雄史诗与枭雄悲歌最微不足道的开端。

万丈高楼,起于此等微末。

白衣柳相转身,步履无声,踏上田垄。

身后村落的炊烟与犬吠,连同孩童们的喧闹,都渐渐远去,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眼前铺开的,是一望无际的田垄阡陌,纵横交错,像一块巨大的,朴素的棋盘,一直延伸到远方青黛色的山峦脚下。

毒辣的日头悬在正空,没有一丝风。

空气黏稠得如同滚烫的糖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尘土气。田地里的泥土早已干裂,一道道缝隙如同大地张开的干渴的嘴。

几个青年正弯着腰,在田里沉默地劳作。

汗水自他们赤裸的、被晒成古铜色的脊背上淌下,汇聚成细小的溪流,蜿蜒过一道道因用力而凸起的筋骨,最终滴落进脚下滚烫的黄土,瞬间蒸发,只在龟裂的土地上留下一小片深色的湿痕,旋即又恢复原样。

锄头一次又一次地被高高举起,又一次又一次地重重落下,砸进坚硬的泥土,发出“嗬、嗬”的沉闷声响。这声音单调而重复,是他们与这片贫瘠土地唯一的交谈,也是这片广阔天地间唯一不变的韵律。

一个最为壮硕的汉子终于直起腰,用那只布满了厚茧与裂口的手背,用力抹去额头和眼角的汗水。

汗水混着尘土,在古铜色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灰色的印记。

汉子眯着眼,望向天空中那轮白炽的火球,嘴唇干裂起皮,却连吐一口唾沫都觉得奢侈。

身旁的人,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肩头的动作,便又继续挥动锄头,仿佛要将全部的生命力都灌注进这片沉默的土地。

他们的世界很小。

小到只剩下眼前这一亩三分地,只剩下节气的变化与雨水的多少。

他们的愿望也很小。

小到只求秋后能有几担饱满的谷粒,能让家中那几张嗷嗷待哺的嘴,不至于挨饿。

修行者逆天而行,讲究挣脱,求的是挣开天地这口无形的大磨盘,逍遥于外。

而这些凡人,却顺天而生,讲究嵌入,求的是将自己的血肉与骨骼,更深地、更紧密地,嵌入这片养育又折磨着他们的土地,与之融为一体,成为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以淋漓的汗水为祭品,换取生存这最卑微的权利。

这种挣扎,在那些俯瞰众生的仙神眼中,或许渺小得如同蝼蚁搬家,不值一提。

但此刻落在柳相的感知里,那份沉默的坚韧,那份为了活着而耗尽一切的顽固,却如同一座无形的山,沉重,粗粝,且无比真实。

日头渐渐西斜,将远山的轮廓染成一片瑰丽的金红。暮色如潮水般,从地平线开始,无声无息地漫上大地。

柳相走到了村口一间最为破败的泥屋前。

这屋子仿佛随时都会在一阵稍大的风中垮塌。

泥墙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缝,甚至能从缝隙里看到屋内的景象。

屋顶的茅草早已稀疏朽坏,露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窟窿,遮不住天光,更挡不住雨雪。连门板都已朽坏,斜斜地倚在墙边,像是一块被遗弃的墓碑。

一个老妪枯坐在冰凉的门槛上,身体纹丝不动,如同石雕。

一件崭新的寿衣穿在老妪身上,深蓝色的粗布在昏暗中显得格外突兀,却样式陈旧,像是压在箱底几十年,终于等到了重见天日的一天。

老妪太瘦了,瘦得脱了形,仿佛只剩下一副骨架撑着那身空荡荡的衣裳。

皮肤是风干橘皮的颜色,松弛地堆叠着,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里,都填满了岁月的尘埃与沧桑。那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手指因为常年的劳作而弯曲变形,如同几截枯老的树根。

屋里是绝对的死寂与空旷。

风从墙壁的裂缝里钻进来,发出呜呜的、如泣如苏的轻响,那是这间屋子里唯一的声音。

老妪望着远方,望着那条被暮色渐渐吞没的土路。眼睛浑浊而空洞,似乎什么也没在看,又似乎透过眼前的一切,看到了这条路的尽头。记

忆中,丈夫、儿子、孙子,都是从这条路上走出去的,去往更远的地方谋生、从军、寻仙,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这条路,带走了所有,只留下一座空屋和无尽的等待。她的一生,都留在了那条路的尽头。

尘缘尽断,被无情的岁月,一刀一刀,缓慢而残忍地凌迟割断。

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悲伤,也没有欢喜,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平静,一种万事皆空的麻木。

老妪只是坐在这里,安静地等待。

等待身体里最后一点油膏燃尽,等待最后一口气从干瘪的胸膛散去,然后彻底融入这片生于斯、长于斯、最后也将葬于斯的土地。

白衣柳相在渐浓的夜色中站了很久,久到夜露凝结,打湿了洁白的衣摆。

天光微亮,黎明渐起。

一声极轻的叹息,从白衣身影的唇边溢出,那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瞬间便散在了无边无际的晚风里。

“这就是人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