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灵瀑内。
时隔多年，阿泰终于鼓足勇气再度去见了自己这位同样固执的师父。
燕浚顶着被崔景杰编成了麻花辫的白胡子，没好气地瞥了阿泰一眼。
“你来做什么？”
阿泰不再像以往那般愧疚不安，她淡然道：“师父，我要走了，你不必再挂念我。”
听到这话，燕浚下意识地眉头一皱，他神情复杂：“去哪儿？”
阿泰走过去，半蹲在燕浚身前，为他解开胡子：“雾藏海。”
“哦……”燕浚微微张口，略微无措地揉捏着袖口，好一会儿才又说道，“那儿……”
“那里有点冷，很适合灵蛇修行，就是偏远了些，还没有你喜欢的花花草草。”
阿泰鼻尖一酸，垂下眼眸，不敢再看这位为自己操心了这么多年的老人。
她喉间苦涩：“师父，我……我对不起你。”
当年公子泰明明也换了燕浚重回人间，但燕浚得知她不肯离去后，就说什么都不肯走了。
每次她斩龙角，褪修为，闹得一身是伤，全亏燕浚搭救。
本是应该成仙的人却偏偏和她蹉跎在这晦暗地府，变作凶煞。
若说不愧疚，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她欠燕浚的如何都还不清。
燕浚抚摸着她漆黑的长发，微微一笑：“傻孩子，哪有父母养育子女是希冀回报的呢？”
“这世间的情爱有太多太多，爱情和友情的悲酸喜乐你都体会过了，怎么不明白为师对你之情呢？”
“只要日后你过得好，为师就什么都不挂念了。”
他拿出藏在胸口的荷包，打开一看，里面冒出了一朵如玉般光洁无瑕的莲花。
他手指轻点那朵巴掌大的花苞，莲花盛开，缓缓飞进了阿泰的身体，在她额心形成了一朵蓝绿色的莲花纹。
“灵蛇化龙，九死一生，我用我毕生救人的功德哺育这朵碧血莲，护你最后一程。”
燕浚缓缓起身，他看着阿泰，悠悠道：“小蛇小蛇，缘起缘灭，花谢花开，皆是命定，莫要执迷，归去来兮。”
阿泰跪下，如同第一次见到燕浚一样，给他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师父，珍重。”
她站起身，一把抓住角落里捂着耳朵的崔景杰，飞身离去。
崔景杰眼瞧着阿泰抓着自己直接到了凡间，略有疑惑。
“你不是答应了姐姐，应该直接送我走吗？”
阿泰神情复杂地瞥了他一眼。
“我可以替你抹去这些记忆，这样你只会觉得睡了一觉，不会再挂念任何人任何事。”
“崔景杰，我都已经放下了，你还要坚持吗？”
崔景杰咧嘴笑道：“你说你们这些过来人是不是都很无趣？”
他看着天边快要升起的朝阳，伸出手似乎想要握住那道渺茫的微光。
“让我撞撞南墙吧……”
他轻笑一声：“不试试又怎么会甘心呢？”
阿泰抿唇，犹豫片刻，还是说道：“我也没想真的劝你放弃，苏橙冉帮了我，所谓知恩图报，我也想帮帮她。”
“那天我附在银龙上，因为能接触到她的肌肤，我能听到她的心声。”
阿泰思索着那天听到的对话，悠悠道：“我不太明白她在和谁说话，只记得她说任务失败了，从你离开崔观止身体的那一刻就失败了。”
崔景杰闻言双眸一亮，脑海中有了几分猜测。
阿泰继续说道：“我能感觉到那个所谓的任务对她很重要，起码她一直在为此努力，所以我想帮帮她。”
“我能让你再次回到崔观止的身体，但你一生只能苏醒一次，因为被天道察觉后会觉得你是想夺舍从而抹去你的存在。”
“你之前无事是因为崔观止身上有龙气，他的执念保护着你，但现在崔观止已经没有那份执念，他和普通人一样会受到天道束缚。”
“你只有一次的机会帮助苏橙冉完成任务，苏醒后十二时辰内，你必须马上催动银龙离开崔观止身体，回到自己的世界，不然你会真的魂飞魄散！”
阿泰拿出那个闪闪发光的银镯：“崔景杰，如果你敢，那就去试试。”
她勾唇浅笑：“你之前不是说她比你厉害得多，不需要你的帮助吗？现在她需要了，你总得证明看看你的爱不是说说而已吧？”
崔景杰果断接过那个镯子，目光灼灼：“不用使激将法，哪怕你不说这些话我也一定会去！”
因为只有他知道那个任务是什么！
只有他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任务对于苏橙冉有多么重要！
他会帮她完成任务，因为只有她早些完成任务，他们才能更快在他们的故乡见面！
“阿泰姑娘，请吧！”
阿泰看着面前这个桀骜不驯的少年，像是看着昔日的自己。
她一挥手，崔景杰的魂魄慢慢消失在她眼前，去往那个她曾经日夜思念的人的身体里。
她轻叹一声：“祝你好运，崔景杰。”
……
风月阁内，已是喝倒了一片。
腊八刚过，崔观止就已经按耐不住要马上离去。
这燕京再好，他也不想再留了。
今日这场酒席也是给他们的饯别宴。
酒过三巡后，一直很沉默的岚蝶终是忍不住嚎啕大哭：“殿下！你真的就要这么抛下我走了吗？”
苏橙冉揽过她，替她撩起耳旁散落的碎发：“小蝶以后就是很了不起的君王，不需要继续跟在我身后了，做你自己就好，做你想做的事。”
“你还记得我给你的那根簪子吗？”
岚蝶哭丧着脸，从袖中拿出那根金簪：“我一直随身带着，不敢丢了。”
她那时真觉得这就是殿下留给自己的遗物，只是为了保她日后拿去变卖了有银两不至于过得太凄苦，但她舍不得，便一直好好保存着。
苏橙冉再次将那根簪子替她插上：“小蝶，这不是普通的金簪。”
她莞尔道：“这是母亲给我的及笄礼。”
岚蝶一听顿时瞪大了双眸，有些坐立不安，想要取下那根金簪，却被苏橙冉握住了手。
“当年母亲和我说生于皇家是我的幸运，也是我的不幸，她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让我背负那么多东西，只希望我做她快快乐乐的小公主，但这世间之事往往皆不如人意。”
她拿出帕子，替岚蝶擦拭脸上的泪水：“小蝶，你一开始希冀的不过是一顿饱饭，时至今日，却成长为了能在朝廷上与那么多臣子周旋的帝王，真的是很了不起。”
“人世间向来是别离多过厮守，你接下了这根簪子，也将我和崔观止的责任背负起来，本是我对不起你，但我知道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杨骁在一旁听着，也不禁热泪涟涟。
他知道殿下此话不虚，岚蝶聪慧过人，一点就通，又因为见过人间疾苦，哪怕是夙兴夜寐，也没有半点埋怨。
她永远只会觉得自己过得已经比很多人的日子好太多，是她做的还不够，亏欠百姓许多。
苏橙冉抱住岚蝶：“我们小蝶真的长大了，我不再是你的公主殿下，你不用做任何人的附庸。”
“做自己吧，化茧而出，做翩翩起舞的蝴蝶。”
岚蝶咬牙应下，最后一次说这句话：“是，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