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俭有些慌,这暗探的事情,他没做过啊,实在是没有信心。
李善很是随意地摆了一下手,动作优雅又威严,裴行俭盯着他的衣袖,瞳孔都不自觉地亮了一下。
然后就听见皇帝声音温和地说:
“能帮就帮,但那不是最主要的。朕希望你去了之后,能摸索出一套能让都护府有效治理的法子来。
朕少时,就考虑过这个事情,这么多年过去了,朕深知打仗不是长久之计,大唐再富裕,也经不住连年消耗。
可是不打,那些番邦异族,不善生产,贫瘠苦寒是常态,皆视我大唐腹地为羊脂肥肉,一旦稍有不济,就要铤而走险,以命抢夺。
有句俗话说得好,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所以,最好是接管他们的土地,让他们好好呆在家里。这也是为什么,朕支持开疆拓土的原因。”
裴行俭一边听,一边思索,这个时候不禁困惑地歪了脑袋,问道:
“陛下……臣还是有些茫然,这都护府已经建立了,每个都护府都有大唐的驻军上万之众,可随时镇压叛乱。臣不知,臣还能做些什么为陛下分忧……”
李善停住了脚步,侧身微微笑了一下,问:
“你知道你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吗?”
裴行俭脑海中一时间浮现了自己很多事情,最后斟酌着回道:
“有些许实干之才?……忠心?”
年轻的皇帝笑了笑,似春风拂面,肯定地说:
“确是如此,但现下朕最看重的,是你性情疏阔爽朗,善结交。”
裴行俭看着皇帝的眼睛,愣了一瞬,随即霎时间脸红了,他不自在地晃了晃垂着的双手,笑着说:
“臣这点儿小癖好,倒让陛下赏识成优点,实在是惭愧。”
李善微微笑了笑,一边走一边说:
“都护府,说到底还是要依靠他们当地人自治,咱们大唐对他们的土地、语言、习俗到底是隔着一层,了解不深,擅自插手容易造成混乱。
也正是因为如此,像西突厥这样地域广阔,异族林立,势力盘根错节的地方,更是难以把控。
朕一纸册封诏书倒是容易,说谁是王谁就是王,可这个王,有没有治理能力,能不能团结服众,朕是一概不知,朝中也无人知道。”
他说着转过了身,微微倾着身子,伸出了手指,虚空点了一下,对着裴行俭小声说:
“就好比大前年,西突厥的老可汗身死,其子与贺鲁发生冲突。朕按照惯例,一纸诏书过去,册立其子为王,可惜有什么用?他根本不是贺鲁的对手,凭白让大唐丢了颜面。”
裴行俭本来身量就不高,再在皇帝面前躬着身,当李善转过身,悄声对他说话的时候,直直压了他一个头。
这让裴行俭瞬时就有了受宠若惊的感觉,他心脏砰砰跳,根本不敢动。
只听皇帝温和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
“你将你善结交的本事,用在那里,融入他们,跟他们交朋友,摸清他们的人际关系和底细,替朕找些可靠的有才之士,就是帮了朕的大忙了。”
皇帝又抬步走了,裴行俭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抬头高兴地说:
“陛下,这事儿臣在行,微臣一定不辱使命!”
……
……
几天之后,武柔替下朝的李善更衣换装,一边忙碌一边随口问:
“陛下,武将出征,是不是还得托关系啊?”
李善愣了一瞬,想了想说:
“托什么关系?朕只听说过托关系逃脱募征的,竟还有人抢着要这要命的苦差事?”
武柔将他的腰带解了,放到宫女手中的托盘上,歪着头绕过了他的背后说:
“总有人想建功立业,为大唐为陛下尽忠么,就好比卢国公程大将军。”
李善伸着胳膊,等她退衣裳,侧过了脸有些诧异:
“朕不是已经答应了他的行军大总管了吗?他还是托人找到了你这儿?”
武柔摇了摇头,叹息说:
“倒也不是他,是一个叫苏烈的中郎将。今日裴行俭的夫人进宫来辞行,跟我讲了他的故事,我想了想,她话里话外,就是想我替他说话的。”
李善在武柔的服侍下换了舒服的常服,他单手扶着肩膀,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胳膊,等宫人们都退下了,才优雅地坐到了一旁的软榻上,双手放在膝盖上,问:
“怎么说?”
武柔也挨着他坐下,两个人面对着面,十分认真:
“她说,这个苏烈,早年间跟随太宗北上,攻打过东突厥,给李靖大将军做过前锋,当时他冲锋陷阵,活捉了颉利可汗,立了好大一功,而且凭借此功,由折冲都尉升了左武……屯卫中郎将。”
李善微微眯了眯眼睛,思索着问:
“你想说的是左武侯,还是左屯卫,还是左武卫……”
武柔眼睛直了一下,随即问:
“负责护卫皇帝出行安全的是哪一支禁军?”
“左武侯。”
武柔十分头痛地挥了一下手:
“对,就这个。哎呀……这些名字取这么相近,我分不太清,回头改了它吧。”
李善笑着说:
“行,我也觉得不太方便,回头你想个名字,想好了我就改。”
武柔点了点头,随即想着前头的话茬:
“我刚刚说到哪儿了……哦,对,他做中郎将做了二十年,后来知道西突厥贺鲁叛乱,他就一直请命上前线迎战,可是不知道为何,总是没有回音。”
这履历,让李善有些耳熟……
可是最近为了布置西征的人手,他看了、听了太多人的履历了,一时间想不起来,于是又问:
“东征高句丽时,他去过没有?可曾立功?”
“这倒是没有,我听裴夫人说,他对高句丽没兴趣。因为他早年间在老家冀州务农,那个时候,时常有突厥人南下侵扰劫掠,他的夫人和一双儿女,就是那个时候被突厥人杀了。
当时他组织了乡民奋起抵抗,勇猛异常,杀了好多突厥人,传到太宗耳朵里被太宗皇帝赏识,才封了匡道府折冲都尉。
后来他又因着国仇家恨,才跟随大军去打了东突厥。攻打高丽那回,让他去他没去,说不想去。这些年一直在长安做中郎将,再也没有上过战场。”
李善越听越熟悉,用虚握的拳头轻轻地磕着自己的额头,随即缓缓睁开了眼睛,问:
“他是不是字定方,苏定方?”
武柔眼睛都大了一圈,诧异地说:
“对,看来这个人还真是挺有名的,陛下连他的字都知道。”
李善微微松了一口气,说:
“他啊,父皇在世的时候,我听父皇说起过他。
隋朝末年的时候,到处都是流民贼寇,他当时还是个小儿,就跟着他父亲四处打仗,保护乡民。后来他父亲战死,他应了当地县令的请求,接过了保护乡民的责任,可能当时还不到二十岁,但是打的周遭谁都不敢去,十里八乡都靠他庇佑,在当地很是有些名望。
也就是因为他有名望,即便在家务农,乡民也都认他,后来才能在贞观年间,突厥人入侵的时候,顺利组织起军民做了抵抗,将那股突厥人杀了出去,父皇因为听闻了他的事迹,才封了他做折冲都尉。我就是不知道,他竟有妻儿死在那场战乱中。”
武柔听得很是入迷:
“还真是个人物,陛下多跟我说说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