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渌江的秋水裹挟着碎冰,在暮色里翻涌成暗灰色的浪涛,拍打着南岸的砾石滩,发出如呜咽般的声响。
风从辽东的荒原吹来,卷着枯草碎屑,掠过盖苏文甲胄上的裂痕——那是夜晚与唐军先锋鏖战留下的痕迹,玄铁打造的护心镜早已凹陷,边缘还嵌着半片折断的枪尖。
他身后的高句丽残兵,半数人身上带着未包扎的伤口,渗血的布条在风中耷拉着,像破败的旌旗。
鸭渌江对岸就是高句丽的故土,可此刻那片熟悉的土地,却成了遥不可及的幻影——西域军团的马蹄声,正由远及近,像惊雷般碾过每个人的心脏。
盖苏文猛地攥紧了腰间的弯刀,刀柄上的缠绳早已被血浸透,变得滑腻。
他抬头望去,夕阳的余晖里,玄甲骑兵正冲破地平线,黑色的战旗在风中展开,旗面上绣着的“凌”字格外醒目——那是凌云的军团,是从西域戈壁一路打到辽东的“大漠之狼”。
他曾听闻,这支军队能在三天内奔袭千里,能在流沙中击溃十倍于己的敌军,可直到此刻亲眼所见,他才真正感受到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玄甲骑兵的速度越来越快,马蹄踏在冻土上的声音越来越响,像是无数面鼓在同时擂动。
残兵中开始有人骚动,有人下意识地往后退,却被盖苏文的目光死死盯住。
“高句丽的男儿,岂能惧死?”盖苏文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背靠鸭渌江,退无可退!若此战覆灭,至少能让唐人知道,我高句丽还有敢战之魂!”
他拔出弯刀,刀锋在残阳下闪过一道冷光,“随我列阵,死战!”
残兵像是被他的话点燃了最后一点斗志,纷纷挣扎着站起,举起手中的兵器,组成一道单薄却还算整齐的防线。
盖苏文策马站在阵前,目光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西域军团——他看到对方的骑兵分成两翼,中间是手持长戟的步兵,步伐整齐如磐石,连马蹄扬起的尘土都透着纪律严明的肃杀。
凌云勒马停在军团前方,玄色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看着对面的高句丽残兵,眉头微蹙——盖苏文的名声他早有耳闻,此人在高句丽掌权十余年,骁勇善战,曾多次击退隋军,如今却只剩这点兵力,实在令人唏嘘。
但战场之上,容不得半分怜悯,他抬手举起长枪,声音透过风传到每个将士耳中:“西域军团,听我号令!左翼骑兵绕后,阻断其退路;右翼随我冲锋,破其阵型!”
“喏!”将士们齐声应和,声音震得江面的浪涛都似停顿了一瞬。
随着凌云的长枪落下,左翼骑兵立刻调转马头,沿着江边的浅滩疾驰,马蹄溅起的水花在暮色里划出一道银线。
右翼的玄甲骑兵则跟着凌云,如黑色的洪流般朝着高句丽残兵冲去,长戟的寒光在残阳下连成一片,像即将吞噬一切的利刃。
盖苏文瞳孔骤缩,他没想到凌云的战术如此果断,竟一上来就想断他的退路。他咬牙挥动弯刀,嘶吼道:“迎上去!守住左翼!”
残兵们嘶吼着冲向玄甲骑兵,两支部队瞬间撞在一起。
长枪刺入甲胄的闷响、弯刀劈砍的脆响、将士们的惨叫声,立刻在鸭渌江边炸开。
盖苏文挥舞着弯刀,每一刀都带着拼命的架势,可他心里清楚,这场战斗毫无悬念。
西域军团的士兵个个悍勇,甲胄精良,而他的残兵早已疲惫不堪,武器也多有破损。
不过片刻,防线就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玄甲骑兵如潮水般涌入,残兵们一个个倒下,鲜血染红了江边的砾石,顺着缝隙渗入冻土,又被江水冲刷着,汇成一道道暗红的溪流。
盖苏文的左臂被长枪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顺着甲胄往下淌,染红了马鞍。
可他从未想过要战死在这里。
从一开始,那副“誓死一战”的模样,不过是他演给残兵看的戏码。
他知道,只有让这些人拼命抵抗,才能为他争取逃离的时间。此刻,战场混乱不堪,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厮杀上,没人注意到他悄悄拨转了马头,朝着江边一处芦苇荡的方向退去。
他的几名亲信早已会意,趁着混乱,悄悄跟在他身后。
几人催马冲进芦苇荡,马蹄踩在浅水里,发出的声响被战场的厮杀声掩盖。
盖苏文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战场,残兵们还在拼死抵抗,而凌云正率领着将士们奋勇冲锋,根本没发现他的踪迹。
“快!过了江就是故土!”盖苏文急切地说道,同时拔出弯刀,砍断挡路的芦苇。
其他人没有说话,只是夹紧马腹,加快了速度。
芦苇在他们身边飞速掠过,划出一道道伤口,可他们丝毫不在意——此刻,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盖苏文知道,只要能逃回高句丽,凭借他的威望,总能再集结兵力,与唐军周旋。至于那些残兵……不过是他逃亡路上的垫脚石罢了。
几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芦苇荡深处,朝着鸭渌江上游的一处浅滩奔去。
那里水流较缓,足以让马匹涉水而过,而西域军团的注意力都在主战场,根本不会想到他会从这里逃离。
战场之上,厮杀还在继续。凌云一枪挑飞一名高句丽士兵的兵器,刚要补上一枪,却发现对方突然跪倒在地,口中说着他听不懂的高句丽语,像是在求饶。
他皱了皱眉,示意身边的士兵将其俘虏,随即抬头望去,却发现战场上已经没有了盖苏文的身影。
“盖苏文呢?”凌云厉声问道,目光扫过战场。
身边的亲卫立刻四处张望,却只看到遍地的尸体和投降的残兵,哪里还有盖苏文的踪迹。
“王爷,方才还看到他在阵前厮杀,怎么突然不见了?”
凌云心里一沉,立刻翻身下马,快步走向高句丽残兵的阵地。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地上的痕迹,发现有几处马蹄印朝着江边的芦苇荡方向延伸,而且痕迹还很新鲜——显然,盖苏文是趁着混乱逃走了。
“快!派人去芦苇荡搜索!再派人沿江上游追查!”凌云的声音带着一丝怒意,他没想到盖苏文竟然如此狡猾,宁愿丢下自己的士兵,也要独自逃生。
将士们立刻行动起来,一部分人冲进芦苇荡,仔细搜索每一处角落;另一部分人则沿着鸭绿江边向上游追去,马蹄声在暮色里渐行渐远。
凌云站在江边,望着奔腾的江水,脸色阴沉。
夕阳已经落下,暮色笼罩着大地,江面上泛起一层淡淡的雾气。他知道,盖苏文一旦过了江,就很难再追上了——高句丽的故土地形复杂,而且盖苏文在当地威望极高,一旦让他集结了兵力,后续的战事恐怕会更加艰难。
“王爷,芦苇荡里没有发现盖苏文的踪迹,只找到了几处被踩倒的芦苇,看样子他们已经过了江。”一名士兵跑回来报告,语气里带着几分沮丧。
凌云沉默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抬头望向江对岸,夜色已经越来越浓,对岸的高句丽土地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他知道,这场与高句丽的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
身边的杨波看着他阴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王爷,盖苏文虽然逃走了,但他的残兵已经被我们全歼,而且我们也占领了鸭渌江南岸,这已经是一场大胜了。”
凌云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战场——遍地的尸体被将士们抬到一起,受伤的士兵正在接受治疗,投降的高句丽残兵被集中看管,远处的篝火已经点燃,照亮了这片刚刚经历过厮杀的土地。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意,沉声道:“传令下去,妥善处理阵亡将士的尸体,善待俘虏。明日一早,大军渡过鸭渌江,继续进军高句丽!”
“喏!”杨波立刻应道,转身去传达命令。
凌云再次望向江对岸,夜色中的鸭绿江泛着冷光,像是在预示着未来的战事。
他知道,盖苏文的逃遁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接下来的战斗,将会更加艰难。但他并不畏惧——西域军团从西域戈壁一路打到辽东,经历过无数次恶战,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他还在,这支军团就永远不会退缩。
夜色渐深,江风依旧吹拂着,却吹散了战场上的血腥气,带来了一丝凉意。
凌云站在江边,直到篝火的光芒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才转身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