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满知走后不久,秦得扬才从楼上下来。
“看样子谈得不是很愉快。”
秦显国仍坐在沙发上,神态已是有些疲态,“太偏执了些。”
“直接告诉她,您没有插手当年之事,有又何妨?”
“她既然能搅动当年那些人,又有这么多细节指向我有参与的动机,”老爷子慢悠悠地喝了口茶,“你觉得她会信我吗?就算我说自己清白,那伙人也会将我拉下水,于秦家,不利。
而她不信我,就会继续查,到最后恐怕自身性命都难保,她不是不清楚这里面的水有多深。”
所以他才会对沈满知撑开保护伞,但前提是放弃追查。
秦得扬微微挑眉,“您想让她放弃追查,岂不是更加深了她的怀疑?”
老爷子气定神闲地笑了笑,“她从一开始就对我产生了怀疑。没动秦家,只有两个原因,一是证据不足,二是因为阿宴。”
“我没表态,她只会更加坚定我是当年的始作俑者之一,但至少不会再去深究当年的事。她唯一要考虑的只有和阿宴这段感情。”
到底是要为了感情放弃仇恨,还是不惜一切代价要对秦家下手。
老爷子眼皮微抬,似有笑意,“这个难题,留给她自己解决。”
秦得扬和那双沉淀着岁月风霜的眼睛对视良久,临走前轻声问了一句。
“所以您是吗?”
许久未见的冷戾之色突然浮现在老人眼底,眨眼间又消失不见。
他放下茶杯,垂着眼语气缓慢,“几十年前的事了,说出来又有谁信。”
秦得扬站在玄关处,外面仍旧是瓢泼大雨,逆着光线使得他艳丽的五官都处在阴影之中。
是啊,谁会信呢,这其中至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最无辜。
雨夜,京尾。
“你明明可以甩开那群人的。”
京末站在一旁收拾着带血的纱布棉条,看着沙发上仰躺着的人,轻声叹息。
“手痒了。”
对这个回应,她却仍蹙着眉,抬手示意人进来把东西都拿走,“我听说你身边现在很多人蹲守。”
“听谁说?”
沈满知看着她,眼底露出一丝玩味儿,“司佲?”
京末抿唇,视线却落在她重伤的腰腹上。
“这些人不只是单纯盯着你这么简单。”
沈满知语气平淡,“想要我的命。”
“你既然知道……”
她截住京末的话,“所以我不想坐以待毙。”
从秦家老宅出来,本就心情不好,又被跟踪加挑衅,沈满知确实是发狠了。
雨夜,围追堵截,她甚至连多余的狠话都没有,惊人的臂力带动铁棍就将对方直接往死里弄,甚至连对方是谁派来的都无所谓问,只想发泄,到最后逼得对方几乎是狼狈得落荒而逃。
京末诧异,“你不怕家里那位担心吗?”
她神色微凝,抬手掩在额前笑了笑,“所以这不是躲你这儿来了么?”
京末静静看着她,“不是这个原因。”
沈满知慢慢敛了笑意,眸色渐淡。
想发泄无非是心情不好,或者是对方做得太过分。
对于后者,就算是下狠手报复对方也要保证自身的性命安全在先。
她伤得这么重,又不想让秦宴风知道……
京末眉间染上几分担忧,那就只能是心情不好,还事关秦家。
她大概知道怎么回事。
其实按理来讲,沈满知在几个月前将湛女士车祸身亡牵涉的所有幕后黑手都报复了个遍,让这些人非法得来的财权名利,或悉数奉还,或身受牢狱之灾。
事情到这里,应该算是结束了。
可偏偏害死湛女士的这些人,也是害死上一辈湛氏夫妻的,而当年秦老爷子是否是合谋者,关系到他是否也是湛女士意外死亡的凶手之一。
这就有点像古早的狗血剧情,爱上了仇人的后代。
要她和仇人化解吗?放弃仇恨选择感情?
京末沉默了一会儿,“可是好像……”
她突然语结,眼底有许些心疼之色。
沈满知偏眸,近乎是温柔地看着她,像是知道她要说却没说出口的话,“可是好像,我这些年就是为了给湛女士翻案,而坚持着活下来的。如今为了一段感情,要选择妥协……是么?”
她要是真的选择妥协,就不会这般痛苦了。
秦宴风没有做错什么,沈满知两者都要,最终才会选择了自己承受这一切。
京末神色微凝,有一瞬不知在回忆什么,“我原本以为感情,不会成为我们这类人的沼泽。”
通俗一点,就是容易被感情左右了情绪,做任何事就开始有了顾虑。
一旦陷入,就很难起来,恢复以往的洒脱和自由。
无论是温临也好,京末也罢,他们之所以对沈满知明知有危险,还留在国内这种行为,难以赞同,但本质上都是在担心她。
担心她陷入感情当中,甚至不惜拿自己的命去做交换。
沈满知语气幽然,反问道,“你是觉得我陷进去了?”
“最典型的特征,会意气用事,选择伤害自己。”
京末往她腹部上暼了眼,意有所指,“否则以你的性格,怎么可能会明知自己身体不适的情况下,还主动和对方硬刚?”
她虽然总是把死挂在嘴边,但其实她最惜命。
沈满知抬眼,有些无奈,“别用你的专业性来解剖我的心理。”
京末摊手,“是你表现得有点明显了。”
她难得的妥协,沉默下来,神色恹恹。
秦老爷子对沈满知怀疑他是湛氏夫妻跳楼案的间接凶手这件事的态度,模棱两可。却又想以婚姻关系捆绑她,让她放弃追踪当年的事,能保证她的安全。
可越是这样,越是欲盖弥彰。
她并非需要这份保护,也无惧那些人的报复,可真相真的就如她所愿吗?
如果秦老爷子也是计划中的一环,那秦宴风该怎么办?
难道要让他在爱情和亲情之间做单选题吗?
他若不选。
她和秦宴风之间就会一直隔着这条隐形的火线,成为彼此无法宣之于口的敏感话题。
以后没办法再更加亲密。
可若他选了……
沈满知微微凝神,印象里,这样对爱人太过残忍。
这也是她为什么一直不愿想象,她和秦宴风这段感情以后的景象,变数太多,她没法想以后的事。
沈满知眉眼舒展,漫不经心地抬手卷起身前的长发,“我很清醒,也知道自己要什么,感情不是我的全部。”
至少现在不是。
京末很少和她这般长谈,只叹道,“他总会知道,不如,和他好好聊。”
“'这是我的事,他没必要掺和进来。”
不想让他为难,而且,她也不会妥协。
“你要是这么想,以后就没打算长久下去?”
沈满知难得沉默,思绪放空。
“以后的事,谁清楚呢。”
话音刚落,急促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看向了门口廊道外,不知站了多久的人。
秦宴风手里提着一个礼盒,应该是刚赶过来,脸色有些像是结了寒气的冷淡。
隔着一定距离,沈满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眼底泛着红。
他静静看着她,神色黯然,抬手接了电话,转身朝外走了。
京末愣了半响,叹了口气,“你这嘴硬的。”
腰腹受伤,沈满知连起来追过去的动作都没办法做出,于是才又看到他眼底失望的神色。
她无声喟叹。
完蛋了,这下真成难哄小狗了。
被京末扶着起来的时候扯到伤口脸上苍白了一瞬。
“这个样子,他怎么会看不出来,”京末眼含心疼,“既然话都说出口了,不如先分开几天好了。”
“不行。”
沈满知适应了疼痛感,神态也恢复了自然,步调正常地往外走,“他会生气。”
他在这段感情里本就没有太多安全感,要不及时哄好,他会很难过的。
长廊深处,秦宴风靠在绿植旁边接电话,垂着一双眉眼,看似有些冷淡。
“在哪儿发现的?”
他抬手看了眼时间,“让人看着,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的一瞬间,他抬眸看见了几步之远的沈满知。
她双手抱臂站在不远处等他接完电话,眼睛似有钩子般静静看着他。
不知是不是天气冷的原因,她脸色有些过分的苍白。
直到她走近了,秦宴风又觉得不是因为寒冷,而且会所里有供暖,气色根本不会差成这样。
还没到来得及细想,沈满知几乎就贴近了,纤纤细指握住他的手,就蹭上了他的唇。
秦宴风愣了愣,垂眸跌进她眼底,又无声喟叹。
她哄人的方式,向来都这么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