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复微微颔首,看向崔仁师。
“得查!”崔仁师目光坚定:“这不是小事!”
“或许,我应该亲自回长安去查!”
“印章若是真的,刑部难辞其咎。”
崔仁师的面色严肃,袖中手指微颤,他是万万没想到,这案子里牵连出来的人,竟然能猖狂到这个地步。
“能接触印鉴的不过五人。“孙伏伽蹙眉思索着:“尚书、左右侍郎、掌固、令史。“
“当然,如果说有人走关系什么的,通过这些人来办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尤其是大云寺背后是卢家,是卢献,以卢献的身份,想要走走刑部的关系,着实不难。”
孙伏伽娓娓道来:“当然,也并非说,印鉴出问题,就一定是这五个人的缘故,印鉴就放在那里,若是有人通过收买夜间值守人员,也未尝没有机会。”
“过两天,百骑司那边,也能整理出一份新的名单了。”李复思索着:“崔侍郎如果要查刑部,这两天可以回长安,我与孙少卿在这里,和我府上长史马周,一同整理死者的身份,去比对官府报的失踪人口。”
“若是崔侍郎那边查出什么线索,咱们之间,也需得互通有无才行。”
李复缓缓说道:“我知道大云寺的案子,涉及到的人员众多,免不得里面有什么人情关系,但是眼下,本王需要提醒两位,陛下一直都是重点关注这件案子,两位,千万莫要为了他人而自误。”
“本来,能掺和到大云寺当中的,又能是些什么人呢?为了这些人折了自家前途,可不值当。”
孙伏伽倒是没有什么反应。
他在官场上,光棍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
就算是有交好的同僚,人际关系也并不复杂。
毕竟,不管在什么圈子里,有出身的看不起没出身的。
即便是孙伏伽现如今已经是大理寺少卿,但是在朝堂上,也是各自有各自的圈子,他并非出身世家,也并没有娶世家女。
武德五年状元及第后,倒是有不少世家中人接触他,想要为他牵线搭桥。
但是孙伏伽此人忠直诚恳,绝不抛弃糟糠之妻。
就守着自己的家室,老老实实的过日子。
酒足饭饱,夜深,这场宴席,也就散了。
李复让伍良业送他们二人回客栈。
两人回到客栈后,皆无心入眠。
崔仁师心中感慨,这一年的日子,是真难过啊。
孙伏伽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他坦坦荡荡的,大理寺有事情,他就做,陛下有旨意,他就奉行。
眼瞅着崔仁师愁得睡不着觉,孙伏伽微微摇头。
出身好,学识好,有才能,仕途的起点高。
这是好事。
但是有时候,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反而是一种拖累了。
想要做到公正严明,大公无私,那就做好了得罪人的准备吧。
若是对方是君子品行,自身犯错,不管什么结果,他心中不会对旁人有愤恨。
若是心胸狭隘者,便是路过的狗,他都会觉得是狗有错。
所以,崔仁师必然是要得罪人的。
因为,涉足到这件案子里的,你能指望对方是什么君子呢?
是君子,就当洁身自好。
哪怕是去平康坊听曲儿,也不会大老远的出来寻求刺激,去寺庙嫖暗娼。
两人回到客栈,上楼。
“孙兄,喝点?”
孙伏伽看着崔仁师,思索一会儿,点点头。
“喝点。”
到了崔仁师的房间里,桌面依旧保持着他们两人离开时候的模样,整张桌子上被卷宗摆满。
两人将桌面收拾干净,将卷宗都归纳到箱子里,叫来了客栈的伙计,让他送点酒菜上来。
即便是在方才的宴席上酒足饭饱,可是这会儿心头的愁绪,也就只有喝酒,能稍微解一解了。
崔仁师坐在桌边,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这对于我来说,真是一件苦差事啊,这时候,我反倒是羡慕孙兄了。”
孙伏伽微微摇头。
“你如今也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羡慕我而已。”
“从一介寒门,到名列甲榜,再到大理寺少卿,这条路,我走了二十年。”
崔仁师,二十四岁中制举,中举之后直接调任管州录事参军,又升任右武卫录事参军。
贞观初年,调回长安,做了殿中侍御史。
在仕途上攒足了名望资历。
“我年岁比你大许多,但是,我却是武德五年才中举入朝为官。”
“隋末天下大乱的时候,你可以安心读书,为将来入仕做准备,而我,乱世浮萍,因为读了书,在地方上,做了个小吏,努力了几年,才堪堪做了县衙的法曹,崔兄,你羡慕我什么?”
崔仁师愣住了,哑口无言。
孙伏伽笑了笑,伸手拿起酒壶,给崔仁师斟满一杯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烛光下微微荡漾。
看着崔仁师的脸色,那张本该意气风发的面孔,此刻却满是倦色。
“孙兄,你说得对。“崔仁师仰头饮尽,喉结滚动间尝到一丝苦涩,“我羡慕的,不过是你的无牵无挂罢了。“
孙伏伽摩挲着杯沿。
“我当年在万年县做法曹,曾经审过一桩案子,万年县有个佃户杀了主家,那主家是京兆韦氏的偏房子弟,在韦家当中,不算是有分量的人。”
他盯着酒面浮动的光影。
“那佃户的闺女才十三岁,被拖进马厩糟蹋了。”
“佃户气不过,他老婆生孩子死了,留下这一个闺女,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
“姑娘被糟蹋了后,回到家里,趁着佃户出门干活的空档,一根绳子把自己挂房梁上了。”
“这下,那佃户,就真的孑然一身,什么都不怕了。”
“杀了主家那小畜生之后,被判了斩刑,连死,都是高兴的。”
“佃户被斩首之后,所有人都默认,这案子,就这么结束了。”孙伏伽缓缓说道。
崔仁师疑惑。
难道不是吗?
孙伏伽摇头。
“不,这案子,没有结束,被糟蹋的姑娘,难道不是一条人命吗?主家死了,那当时他犯下事情的时候,他身边助纣为虐的人,就一点过错都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