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懿确实被人算计了,如果王召在这里,他绝不会同意吴懿进攻丹徒的想法。
在战术上吴懿占到了非常大的便宜,十几万张嘴足以让江乘承担巨大的压力,可是在战略上,吴懿输得一败涂地。
几日之后,张承再一次给甘宁写了一封信,然而这封信非常正式,上面还盖了扬州刺史袁谭的大印。
信中的内容有两部分,其一是张承将甘宁的劝告告知了袁谭,袁谭对此事非常重视,同意了甘宁的建议,承诺会清查治下官员的廉洁,并感谢甘宁的提议。
这个回复已经让甘宁非常恶心了,可他看到第二部分时脸色大变,拍案而起,惊呼一声:“糟糕!”
“吴老弟,吴老弟!”一路小跑,甘宁找到吴懿,拿着信急吼吼道,“我等做错了呀——”
“兴霸兄为何如此?”吴懿一脸疑惑,拿过信看了起来,越看脸色越黑,最后干脆骂道,“卑鄙!如此作为,哪有一丝人主的气象!”
吴懿是真生气了,这可不是平日里贬低袁军,而是真真切切地破口大骂,口水飞溅,捏着信件的手指过于用力压得惨白。
袁谭是真不当人啊,不止是不为人子,也不是不为人主,纯粹的不当人。
信上不仅感谢了甘宁的建议,还说了既然丹徒守将已死,水军大仇已报,双方已无嫌隙,且甘宁爱民之心重重,不如罢兵就此退去。
这一战在吴懿的建议下水军不止打没了一座城,还将自己的出兵借口给打丢了……
其实这些吴懿并不在意,双方都见血了谁还管这些?袁谭这么做除了让他在士林之中取得些同情外没有任何意义。
他真正气愤的是丹徒其实是个连环计,百姓和守将都成了弃子!
都是为人臣子的,没有什么是比见到被效忠之人抛弃更悲凉的了,吴懿难以相信这是一个人主能做出来的决定!
太过功利了,最后一丝价值也不放过……
“这袁显思……难成大事!”吴懿一拳砸在墙上,无奈地叹息一声。
甘宁的想法也差不多,全河北都知道蔡琰的事,所以将领们才敢打敢拼,就算被俘他们也知道王弋肯定会想办法给他们捞回去,袁谭的做法让他着实感到不耻。
可是不耻又能如何?这种事说出去又有谁能相信呢?只要袁谭立即给丹徒守将封赏哭丧,这个哑巴亏他们吃定了。
“能不要脸到如此程度,袁本初还真生了个好儿子啊!”
“唉,袁本初也不惶恐多让。”甘宁苦笑一声,问道,“吴老弟,现在是你统筹全军,我等还打不打?”
“打呀。”吴懿脸色一沉,冷笑道,“兴霸兄,烦劳你立即给张承回信。就说我等有意退军,但这些经过这些时日水军损耗颇多,各种物资耗费无数,士卒抚恤难以预算。只要他们愿意出这笔钱,我等立即退军,绝无二话!”
“这……是不是过于……功利了?”
“兴霸兄无需美言,这就是不要面皮。但是,是他们先不要的,就别怪我了。”吴懿眼中闪烁着寒光,显然,不要脸的事情他不准备只做这一件。
甘宁被吴懿的眼神惊到了,在他眼里吴懿虽已不是个实在人,却还是个很有气度的君子,武艺不错但更偏向于儒将,如此阴毒的眼神让他怀疑吴懿是不是被什么人给夺舍了。
事实上吴懿从不是什么儒将,他能允许崔灵虎成为斥候校尉就说明他早已做好毒杀敌军的准备,只是战况没有将他逼到那个份上而已。
一言不发走回船舱,他给吴班写了一封信,信上只交代了一件事情,便是追上历阳外出的兵马,截断他们的所有通讯。
派人送完信后,吴懿找来崔灵虎,吩咐:“今夜你坐船去湖熟与将臣之间埋伏,截杀信使。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个都不许放过。若袁军派人护送,超过二百人立即告诉我。”
“遵命。”崔灵虎领命,却抬头问道,“将军,什么办法都行吗?”
“你就算将这条路上铺满毒障我也不管,只要你有这个本事。”
崔灵虎闻言愣在当场,没有感到兴奋,反而有些心惊。
吴懿的态度转变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她一直想要下毒只是因为毒好用且在她眼里没什么,山地营从来不是一支干净的军队,比用毒没底线的手段可不少。
“还不快去。”吴懿催促一句,打发走崔灵虎。
他现在没心情理会崔灵虎的想法,他在考虑要不要让袁谭重新认识一下世间险恶。
幸运的是,他的理性没能压过感性,愤怒让他决定不能这么轻易放过袁谭。
拿起纸笔书写良久,他完成了自己的计划。
这是一份扬州士族运行规则的详细描述,得益于那一段在九江生活的经历,他对这些十分了解,并且很清楚哪些是荆州士族可以接受的,哪些是不能接受的。
袁谭对士族兵源的榨取只是其一,他开出的条件在一些人眼中不算特别苛刻,也能勉强答应。
但是有三件事是荆州士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答应的。
其一便是擢选人才。
袁谭擢选人才使用的是举荐制,完全放弃了考核。
这看起来对士族十分有利,实则不然,他会先从第一批征募的人中挑选出那些受到家族排挤的士族旁系,然后接受他们的举荐,举荐得到的人才要么很有才能但身份低贱,要么内心狭隘,睚眦必报。
这是袁谭打击士族的手段,扬州士族愿意接受是因为袁术给他留下了足够深的关系网,只要不动那些人,剩下的士族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可是荆州士族和袁谭可不亲,荆州不仅宗族多,宗贼更多,谁家手上没有几条别人家的性命?又有几家不担心旁系的复仇?
吴懿更狠一点,他在上面只写了袁谭只接受旁系的举荐。
第二则是联姻。
士族之间一般以姻亲为纽带,刘表能管理好荆州靠的就是一手联姻,一手强压。
袁谭不仅不反对联姻,反而相当喜欢。
但是为了更快地拉拢士族,他不仅会自己联姻,还会将各个士族的适龄女子强行指派给忠诚的将校,无论对方出身如何。
这简直触碰到了士族的逆鳞,不是士族不在意男方的才能,而是有些人在他们眼里根本就不配。
再好的猎犬也没资格上桌和主人一起吃饭,袁谭那些草根出身的将领在士族眼里可能都不如一条好狗,他们怎么可能让女儿嫁给狗?
袁谭在扬州这么做时他不仅已经拿到了军权,还得到了大量士族旁系的效忠,那些平日里不得志的就是喜欢看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嫁给狗,以至于扬州士族只能忍着。
这些是袁谭权力稳固之后才会做的事,吴懿一五一十写了下来,就是要告诉荆州的士族,若是袁谭掌权,他们只有这个下场。
分化权力,污染血脉之后就只剩下金钱了,袁谭当然不会放过。
做为顶级贵族子弟,袁谭不屑去做巧取豪夺这种事,他选择向士族去借,而且还给出了士族梦寐以求的抵押品——土地与官职。
问题是土地与官职既不是他自己的,也不是扬州的,而是王弋的。
他将赵国的土地与地方官职许给士族做抵押,承诺等他得到这些地方后士族便可以选人立即上任,他还煞有介事地每年给这些官员发放俸禄,所有福利一样不少,装得像是那些土地已经是他囊中之物一般。
起初扬州士族以为他是想得到士族的支持便陪他做戏,不曾想他越借越多,许出的承诺越来越大。
直到此时扬州士族才知道自己掉入了陷阱,可是他们已经付出了太多,若不继续跟进,莫说前期投入打了水漂,能不能在扬州混下去都是问题,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给。
吴懿刚知道此事时差点没笑死,他将袁谭的陷阱详细解释了一遍写在记述之中。
十几页的记述便是他报复袁谭的手段,而且他相信这三条将是袁谭统治荆州最大的绊脚石。
以目前的兵力和形势,他和甘宁是不可能阻止袁谭吞并荆州的,但是只要能给袁谭添堵,他愿意从各个方向努力。
接下来几日他集合了水军中的文吏抄录了大量的记述并分作两份,一份留在扬州发放,一份送往荆州。
这是一种双重保险,即便荆州士族不相信自己捡的,也会相信扬州传过去的。
其实甘宁不太喜欢吴懿的做法,这是一种相当卑劣的手段,在他看来与袁谭出卖自己的手下没什么区别,盘外招总是让人不耻的。
但是他也没办法,接连的变故让他们耽搁了太多的时间,吴懿也像王召那样极力反对水军大规模作战,只允许楼船堵住乱流区入口,不答应让大量船只参与作战。
甘宁本不打算计较这些,毕竟吴懿的做法和王召相同,其中肯定有他们的顾虑。
可是今日他不得不过问了,因为王召传来信息,镇海营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