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解缙?”
李景隆闻言先是一愣,诧异朱标猜测如此精准。
而紧接着却是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
“又是完成了工试考题?”
“是.....”
“交给负责工试的主官便是!”
朱标语气有些不悦,沉声说道。
可也就在朱标说完,打算同老朱、雄英一同回宫之时。
却见得到旨意的李景隆仍愣在原地,似是有些为难般,迟迟没有前去传令。
“究竟何事,解缙工试有何不寻常!”
见朱标已然有些不耐烦,李景隆咽了下口水,索性一咬牙直接说到:“今日工试考题乃是雕刻榫卯结构的任意一个器具。”
“那解缙所刻器具倒是精巧,只不过.....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当听到老朱也是极不耐烦的沉声斥问,李景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忙快速回道。
“解缙所刻器具上,有天家龙纹图案!”
“呵~”
伴随李景隆声音落下,饶是老朱也不免冷哼一声。
此刻一双眸子立时杀意尽显。
天家龙纹不同于民间龙凤样式,唯五爪方为真龙。
民间大祭,修建庙宇,纵然雕刻神佛所需龙纹,最多也只得雕刻四爪龙。
历朝历代,纵然是皇家匠人雕刻五爪龙时也是约束甚多,不得轻刻。
然而这解缙于工试考题中雕刻天家五爪龙,即便是朱标这种不怎么看重威仪约束的人,此刻也觉解缙太过狂悖了些。
“标儿所言果真不错,那解缙当真只是个自作聪明的蠢货。”
“移送锦衣卫,好生审问一番!”
“太上皇息怒!”李景隆忙继续说道:“科举考生若是移交锦衣卫,恐民间会有非议。”
“而且....而且那解缙说.....”
“说此时所刻之物,乃是要送于太子......”
“嗯?”
此言一出,老朱低头看了眼雄英,一时却也来了兴致。
此时怒气削减大半,心中更多的乃是好奇这解缙究竟刻了个什么东西要送给雄英。
“召他过来!”
不多时。
解缙双手捧着什么,快步走到老朱三人跟前跪下。
不过不等他出声,却见老朱率先斥道:“解缙!你可知私刻天家龙纹,乃是僭越大罪!”
“若依朝廷律法,当以谋逆论处!”
“学生不敢!”解缙跪在地上恭敬说道:“学生岂敢有谋逆之心,只是太上皇方才有言,欲使学生之才效力太子殿下。”
“因此学生斗胆,敬刻木器,上敬太子!”
解缙说着便将双手举过头顶。
当看到他手中之物后,老朱也不免好奇问道:“你要赠送何物给咱大孙?”
“回禀太上皇,回禀陛下!”
“学生此物乃是木剑一柄,然只需拔出榫木便可为笔。”
解缙说着便演示了起来。
原本三十公分长的小木剑,从剑柄里面却也拿出了一支笔来。
真要说的话,这玩意儿算不得精巧。
可其中寓意却是不同凡响。
“说说,为何要藏笔于剑柄之中?”
“回太上皇,回禀陛下。”
“太子天人之资,将来必能效仿太上皇、效仿陛下,成一位文武双全的千古明君。”
“微臣所刻之物粗鄙,却也能为太子娱乐一番。”
“以剑征伐,以笔兴国,剑、笔两济,太子定能继太上皇、陛下之心愿,使我朝愈发强盛。”
“若学生三生有幸,能侍奉陛下、侍奉太子,也必然为国效力。”
“倘若朝廷需学子提剑杀敌,学生效死也必斩贼首。”
“若朝廷需学子侍奉朝廷,学生之笔必尽心为朝!”
待解缙说完,老朱虽没有直接表态,可此时看向解缙的眼神却也没了多少怒意。
这番话说的着实不错。
他朱重八也觉得自家大孙将来必能和朱标一样,是个能文能武的千古明君。
而且让老朱更觉有趣的是。
方才朱标还说将来的大明正是缺少武将背景的文官、文人背景的武将,而此时解缙说他也愿效力疆场,这岂不是正中朱标下怀?
“皇帝?”
见老朱虽对解缙很是满意,但还是将话语权交给自己。
朱标也不想深究解缙是否有其他别的心思。
“雄英喜欢吗?”
待朱标说完,解缙很是识趣的将双手放低,双手捧着木剑递到雄英跟前。
而雄英本就个孩子,自然不似老朱、朱标那般,心中还有诸多考虑。
当看到那木剑的一瞬,雄英立时便握在手中,随手便挥舞了起来。
见此情形,朱标也微微颔首道。
“既然太子喜欢,朕便不追究你私刻龙纹之罪。”
“回去好生准备接下来的工试考题。”
就在朱标说完准备转身离去之时,跪在地上的解缙却继续说道。
“启禀陛下,学生此举有迎合天家之意,理当严惩。”
“为防今后工科士子以学生为例,私刻器具赠予天家。”
“学生以为当革学生工试资格,逐出贡院!”
“解缙!”
一听到这话,原本就因解缙的缘故,心情七上八下的李景隆立时怒声斥道。
“你当真将我朝科举视作儿戏?”
“文试早出,想要参与工试的是你。”
“如今竟又要陛下革去你工试资格。”
“解缙!”
“谁给你的胆子,敢如此搅乱贡院考场!”
哪怕李景隆很清楚,此刻老朱、朱标皆在,压根轮不到他来向解缙问责。
可他毕竟是此次科举副考,一整个上午下来却被这解缙弄得不知所措。
此刻李景隆也当真是忍不住了,若非老朱、朱标还在,他定要当场将解缙逐出贡院,事后再好好教训一番!
而听到李景隆的呵斥,解缙倒是没有立即出声。
待确定老朱、朱标都没打算开口后,解缙这才调转身子,跪向李景隆道。
“大人息怒,学生并非有意搅乱考场。”
“学子雕刻此物时,心中唯有报答圣君恩师之意,报效朝廷之心,全然没有多想。”
“见太子对学生所刻之物降尊不弃,学生这才想到,倘若今日不严惩学生,将来工试学子必效仿学生,讨好天家。”
“若是将来工试考场上,学子多刻敬献天家之物,届时工试主考不敢擅专评判,更会使学子认为迎合天家便能工试及第。”
微微一顿后。
解缙将脑袋抵在地上,冲朱标朗声道。
“学生斗胆,请陛下严惩。”
“夺去学生工试资格仍是不足,应革去学生工试资格。”
“不仅如此,学生搅乱科举,贡院恣意,此次文试考卷亦当作废。”
“胡言!”李景隆闻言立时质问道:“方才你口口声声说着要报答太上皇恩情,矢志愿为陛下效力,甚至要为太子尽忠。”
“若革去你此次文试资格,你又如何入仕为朝廷效力?”
倒不是李景隆对解缙态度有所改观,起了爱才惜才的心思,不忍见他放弃此次科举。
只是李景隆很明显能看出老朱对这解缙还是有几分欣赏的。
再加上此次科举他父亲李文忠乃是主考官,而他李景隆也是副考官。
即便李景隆没有将解缙招揽为曹国公府门生的想法,可就凭老朱对解缙的看重,与解缙结一份善缘也不是什么坏事。
而听到解缙这话,朱标也是轻声发问道:“李副考方才所言有理,你本心乃是为朝效力,倘若此次科举文试、工试皆革你资格,你又如何入仕?”
“再等上三年即可。”
解缙语气淡淡,温声回道:“学生宁蹉跎三年,也不敢开不好先例。”
“惩学生一人,学生毫无怨言!”
或许是因为先入为主,此时老朱却没感觉出这解缙又当又立。反而认为解缙宁愿再搭上三年时间,也要保证科举规矩完备,还算可用。
甚至就连对解缙怀有怨气的李景隆,此时看向解缙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柔和。
只不过!
朱标却依旧目光冷淡,默默注视着眼前的解缙。
这家伙说的好听,说什么宁愿自己再蹉跎三年时光,也要保证科举纪律严明。
可说到底,文试提前交卷,工试迎合天家,这些都是解缙犯下的错案。
即便是为了约束考场纪律,取消他此次科举的资格,那也是他咎由自取。
而且话说回来!
此次科举解缙并非毫无收获。
最起码他在自己和老朱跟前混了个脸熟,也是让天家记住了他解缙的名字。
纵然是此次科举不中,那下一次科举及第,他也有个不错的前程。
毕竟科举的根本目的乃是取仕,而学子们中第也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能得天家青睐,今后能在朝堂上站稳脚跟,这才是真正他们真正需要的。
“你能有此心,也算忠心可嘉。”
“既如此,便革去你工试资格,后面两场工试你便不需参加。”
“这文试资格却也保留。”
“陛下.....”
“退下吧!”
那解缙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朱标却也不给他机会,说罢便也转身离去。
而等走出贡院,走上御辇。
老朱嘴角微微上扬,冲一旁的朱标笑道:“如何?眼下你也认为这解缙忠心可用?”
“并非如此!”
朱标立即正色反驳道。
待将解缙即便此次科举不能中第,下次科举及第也能有个好前程的盘算转述给老朱后。
老朱表情一怔,这才意识到解缙另有盘算。
“你既觉解缙用心不轨,为何不直接革其功名,还准他继续保留文试资格?”
“如若此次他文试能够及第,岂不是便也要为我大明之臣?”
“有何不妥?”朱标笑容玩味,冲老朱道:“爹您不是还很器重这解缙吗?”
“嗯.....”
见老朱有些尴尬的愣了一下。
朱标随即收起玩笑,缓缓说道:“无论解缙是居心叵测还是他当真是个实在性子,儿子都愿准他为官。”
“那诸多算计虽显得功利了些,可解缙既敢如此,便也能看出此人临危不乱,敢破常规。”
“再者那解缙也算目光长远。”
“其他学子都将科举及第视作头等大事,而解缙的目的却定在站稳朝堂。”
“倘若他果真能这般聪明,那儿子不介意做个愚钝迟缓的皇帝,由着他在朝堂出人头地!”
还是那句话,天下英雄如同过江之鲫,大明朝堂也从来都不缺少天资聪颖之人。
身为帝王,朱标对性格不同的天才也有不同的安置。
倘若解缙能始终如此,卖弄聪明,不受困于常规世俗。
那将来但有新政,差遣于他也算合适。
他的这份聪明也糊弄不过自己,将他的这份聪明用于推行新政,也是不错。
见朱标说话的同时,脸上笑容多了几分从容。
老朱也是明白朱标定然是想要解缙今后在朝堂上的用处。
既是如此,那他自然也就懒得过问。
不多时。
当抵达宫门口时,马车缓缓停下。
不等老朱反问,车外的刘保儿轻声禀报道:“启禀太上皇,启禀陛下。”
“几位大人求见!”
“哦?”
待走向马车,朱标看见兵部主事池广平、工部理政霍景山等七八名官员正立在宫门口,躬身请安。
“诸卿求见,可有要事?”
当听到朱标的声音,池广平几人立时跪在地上。
“臣等自省己身,觉先前于任上大有怠政之实,今求见陛下,特来请罪!”
伴随池广平声音落下,老朱示意马车继续朝皇宫走去,他带着雄英便率先回宫。
而等车驾走远,朱标示意池广平几人起身的同时,一面朝谨身殿的方向走去,一面漫步尽心说道。
“朕倒是没有收到御史台弹劾你几人怠政懒政的奏疏。”
“任上无过,朕如何能降罪?”
“回禀陛下!”池广平闻言赶忙出声。
毕竟他们几人既然下定决心入宫请罪,那便是清楚自己乃是懈怠政事的官员。
因此对于朱标此时的场面话,众人也是一个字都不敢信。
而且!
他们自己来请罪总好过御史台弹劾。
所谓见面三分情,赶到朱标跟前,私下请罪。
朱标念在他们为官多年的份上,纵然罢免他们官职,也多半不会褫夺他们官身。
所以众人也是打定主意,势必要咬定自己确有渎职懈怠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