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长大人今天有些焦虑。
他早早地出现在魔法部前门,心不在焉地朝看门的火龙雕像嘴里扔了一小节火腿肠,经过时被雕像的左翼刮破了衣袖。
他有五十岁了,不过他通常不会这样毛躁。
他别扭地梗着脖子尝试修补衣服,再次扭回头时,被一只巨大的圆形玻璃镜片怼住了他深沉的大黑眼圈。
相机背后,是一大群记者。他们把他逼到了喷泉边上,他几乎快被蘑菇喷泉喷成了小金人儿。
“阿尔文先生,作为瑞典魔法部部长,请问您对这次星室开启有什么看法?”
“……”如果不是不小心吸了口金粉,他可能会想骂人。
“部长先生,您能否透露一下您对绿党和联合党分别持怎样的态度?”
“……请让一让。”他艰难地从嘴里挤出。
“部长先生,您能否说一下这次星室开启的议题是什么?”
“您觉得绿党对这次会议有胜利的把握吗?”
狄伦.阿尔文对此感到厌烦。他迅速地拨开一个小口子,从记者的包围圈里冲出去。
他像一根目的单纯的箭头,夹着公文包,直奔空旷的前厅而去。门卫一如往常地向他打招呼,夸赞他比打工人都勤奋,收获了罕见的沉默。
这不怪部长,星室开启是个大事儿,这些天他一定烦透了。
门卫目送着部长走进电梯,嘴里嘟囔着重新坐回座位上,党派意见之争,吵到星室去,没听说有哪次是以和平收场的。
七年前星室开启,绿党领袖与联合党领袖从十一楼会议室打到一楼蓝厅的新闻可风风火火地在巫师界传了一个月。
一个断了手指一个掉了耳朵。用指甲想想都知道,两党积怨已久,这次会议也注定是血雨腥风。
部长虽然早就盘算到这一点,仍然低估了双方对彼此的厌恶。
电梯带着他来到十一楼,还没走到拐角,他已经听到了乌泱泱的叫骂声。这些政见不合的议员吵起来简直要把魔法部的屋顶掀翻。
他一个人的声音太过渺小,轻轻松松被几十人的唾沫星子淹没。
直到他带领着大家走进星室,两党议员也没有停止暗自的较量。
部长站在会议室中央的高台,注视着两党成员落座到圆形会议室的两侧座位上,他看了眼时间,劝解道:
“好了,各位女士们先生们,今天是星室开启的大日子,在这里,大家都是为了更好地建设我们的魔法世界,所以我请大家放下对彼此不理智的成见,客观地讨论问题。”
“没错,最客观的做法就是揍死联合党!”
“绿党就是一坨没有脑子的大狗屎!乌合之众!”
“联合党养一群废物充什么大鼻子象——”
台下经不起任何点火,便火力旺盛地嚷嚷着吵起来。
部长已经感到深深的无力,他望向两党领袖——绿党领导人特鲁弗.芬博松和联合党领导人格里费斯.莫兰,那两人却彼此默契地闭着眼睛养神。没人打算熄火。
他认命地仰头望着星空色的天花板,无力地叹了口气。
“抱歉,我来晚了吗?”
部长朝门口望去,会议室里的喧嚣有一丝抑制下来的迹象。他默念谢天谢地,几乎忘记询问她过来做什么。
“这里有谁不会说母语吗?小翻译来这里干嘛?”
一个绿党的议员从座位上站起来,古怪地打量着菲妮。
菲妮淡淡地撇了他一眼,没有作出解释,反倒格里费斯开口道:“她是作为我党成员来的。”
这话一出,原本静下来的绿党人哄笑出声。
一个二十不到的小丫头,看着就文文弱弱,口条都不一定顺溜,还敢来参加星室会议。
她完蛋了,这群野蛮的政客会撕了她。部长悲哀地想。或许今天之后,他得重新物色个翻译了。
菲妮没有给出多余的反应,她向部长请示了一眼,便转身朝插满蓝色联合党旗的桌边走去,注意到绿党领袖芬博松的旁边空出来一个位子,且芬博松因为这个空出的位子,脸色并不算好看。
他的孙子齐来布韦没来。这可不太妙。因为她在订婚宴那天晚上,设法拿到了他和另外一位傲罗的头发。
她提前查过傲罗的值班表,那两根头发的主人今天都不会出外勤,所以她才大胆地把那两根头发和复方汤剂交给了丽塔.斯基特,就是为了防止西里斯他们走不掉,选作备用的。
她原以为齐来布韦也会来星室的,这样即使他们喝了复方汤剂,变成齐来布韦和另一个傲罗,也不会有和头发主人碰面的机会。
可齐来布韦没有来。
部长扯着嗓门试图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时间差不多了,会议可以开始了。”
“首先,欢迎大家来到星室,参加这次议题辩论。现在我们的魔法部出了些问题,你们也知道,英国的特有黑暗生物侵占我国领土,联系到上个月丹麦频发闹鬼,巨怪侵扰冰岛,天知道,那地方哪里来的巨怪呦!”
“我相信大家一定也都能猜到,这些稀罕事件的源头就在英国。而我听说英国魔法部长为了抵抗神秘人,在阿兹卡班增设了摄魂怪,可他对自己的举措太过自信,摄魂怪是世界上最邪恶、最不知立场为何物的东西,他的做法无疑是给神秘人递趁手武器,给欧洲同胞以无辜牵连。”
“所以我们有一些人提出,希望瑞典可以在国境线上架设起坚实壁垒,以隔绝英国带给我们的消极影响。这就是我们堡垒计划的由来。”
“当然,我的以上看法全部来自实时刊评,不包含我个人观点,作为瑞典魔法部部长,我无权参与这场决策,现在辩题交于你们:堡垒计划到底要不要实施。辩论结束后,我们会投票决定然后签名。”
他指了指桌上的堡垒计划决议书和一沓厚厚的选票。
“现在谁先上场——”
“我们来。”绿党领袖芬博松说。
他长得像一头狞猫,总是一副愤怒的表情,两边额角飞着撮银色的头发,配上他残缺的被人咬掉的还剩一半肉的左耳,显得格外疯癫。
他身形高而清瘦,但经过岁月无情的搓磨,背已经驼得很厉害。
“我们生来是为了生存、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权利而战斗,这是绿党成立之初就存在的宣言。瑞典是我们的瑞典,没有人能允许它承受无妄之灾。英国的战火绝不能烧到瑞典。”
他的声音苍老黏着然而很有底气。
“我们期望为民众建设的,是一个和平的、没有纷争的魔法世界,格林德沃曾经带给欧洲黑暗,这才过去多久,我们的小联合党就忘记我们自己吃过的苦了。”
“他们不想实施堡垒计划,为什么?难道是苦难并没有让他们长记性,任何时候明哲保身都是第一要义。英国的战争凭什么要瑞典来管?啊,我记得小格里费斯有个倒霉催的英国女婿。”
“你少胡乱攀扯!”一些联合党议员生气地反驳道。
“哦我胡乱攀扯,我倒想听听小格里费斯怎么解释对错,自己的私心要赔上整个瑞典,联合党人好事做不到一点!别想让瑞典擦英国的屁股,我们不欠他们任何。”
“你们尽在瞎折腾我们创造的幸福生活,我从未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驳斥计划,联合党人你们根本无心对瑞典负责,这么世界友爱干脆找英国做爹。”
“我看我们最好祈祷联合党席位解散,部里养不了胳膊肘往外拐的闲人,早散早成人,早散早解脱。”
他忽而转向格里费斯,眼神挑衅,“这个辩题,明明辩无可辩,直接签字就是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对瑞典最大的尊重。”
绿党人开始跟着他一唱一和,纷纷喝彩鼓掌示威,像是动物园里的野兽,联合党人则拼命地喝倒彩,他们的声音像是洪水席卷了整个会议室。
不知是谁动了下魔杖,堡垒计划决议书在绿党人中间传开,他们飞快地在上面签上名字,一张张用于投票的选票在空中飞舞,它们已经被绿党人否决了存在的价值。
联合党人有大半坐不住,有的已经和绿党人抱在一起打起来,他们从座位上翻下来,连滚带爬地掉下阶梯,场面一度混乱。
部长急得焦头烂额,脸气得通红,直到最后,他不得不用声音洪亮咒将骚乱压下来。
他擦着汗,语速极快,生怕两党再掐起来,“好了,让我们停止无意义的纷争。谢谢,谢谢芬博松先生,现在请联合党议员进行驳斥。”
绿党人大多在同频地边做着擦汗的动作,边将目光转向格里费斯,看好戏似的期待着他能说出什么来应对。
然而格里费斯以一个凸显无聊的哈欠来回应,然后说,“联合党发言人不是我,这么一个小辩题,我更倾向于给年轻人练练手,尝尝胜利的甜美。”
他一句话,使芬博松脸色立刻铁青。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一起看向菲妮,他轻飘飘的态度对绿党刚才的举动而言,无疑是可耻的挑衅和羞辱。
菲妮看了她家老头一眼,默默接受了自家老头给她拉的仇恨。
她忽视掉那些带着恶意的探寻视线,站起来说,“首先,感谢芬博松先生动听的演讲——”
“这娇滴滴的小公主谁啊,怎么不回她的城堡待着?”绿党人起哄道。
他们想让她退缩,企图以犀利而恶毒的嘲讽使她自乱阵脚。
“主要因为我是个女孩所以才用‘娇滴滴’来形容吗?”菲妮平静地反问道,“我倒觉得我没有男人大腿间那二两肉娇弱。”
鸦雀无声。
菲妮环视了一圈,等了几秒,确定没人再想开口说话,幽幽道:“谢谢大家。”
“首先,感谢芬博松先生动听的演讲和绝对恶意的诋毁。但是欢迎来到现实世界,我们面对的不是英国,而是伏地魔。”
有人听到这个名字噤若寒蝉。
她冷笑了一声,“我们的确不赞同实施堡垒计划,因为这样做没用。你口口声声说你们绿党为了民众,为了瑞典,为了铭记格林德沃的全球巫师战争,那我们就来数数看。”
“一战时期,瑞典作为中立国家,接收其他国家麻瓜难民两万余人,我们接收其他国家巫师六百余人。二战期间,我们接收麻瓜六万余人,巫师五千余人。”
“哦现在还要将绿党积极推行的好事戴到自己头上,无耻的联合党人。”绿党人叫骂道。
“哦!”菲妮重重喊道,“所以你们承认这是你们做的好事,你们也知道呀。”
这正中她下怀。
“麻瓜有瑞典的麻瓜政府管,我可以不提,请问部长先生,我们接收的难民巫师,他们入境后的职业是怎样安排的呢?”
部长思索着抬了抬眼镜,“由魔法部提供就业补助和人才培养再就业。”
众人听着她和部长的说辞,既没想到她会另辟蹊径从这个观点出发进行驳斥,也猜不透她话里的用意。
菲妮点点头,“那么我请问,在这之后我们有多少本土巫师就业困难吃不上饭?又发生过多少起由外来巫师引发的社会骚乱?”
部长想回答,他张张嘴,意识到这个问题其实没有回答的必要,它并不算是个问题,它是人人可见的社会现象。
“我们什么时候真正做到置身事外了?我想请问在坐的诸位。”菲妮严厉地瞪着绿党领袖芬博松。
她从地上捡起那份被踩脏的计划决议书,看着上面一个个签下的名字,“签字,签什么?以谁的名义?民众知道你们宣称代表他们吗?”
“看看这社会风气,瑞典丹麦冰岛都在接收难民,产生难民问题的源头到底在哪?不解决掉战争的制造者,就会产生无穷无尽的问题。不是我想教训在坐的各位,你们的近视眼都该治一治了。”
“嘿!说话注意点,狂妄的小丫头!”
绿党有些人已经急得跳起来,部长熟练地举起魔杖对着喉咙大喊了声安静。
“你既然谈起格林德沃,我倒希望你更能有点良心,别忘了到底是谁最终打败的格林德沃,是您吗?恐怕不是吧。”她讥讽地说。
“英国曾经拯救过整个欧洲,现在你却高喊英国的战争与我们无关。我也从未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大家又闹腾起来,唇枪舌战。说到激动处,菲妮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能让绿党发疯的机会。
她干脆直接把部长施了声音洪亮咒的魔杖拿过来,大声说:
“这根本不是英国一个国家的战争,别忘了伏地魔原先已经吞并了法国!如果不是因为邓布利多,伏地魔的目标就是全欧洲了。这一天不是没可能到来。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长着精明的脸,怎么心思比小孩还天真。”
“你就是想挑起第二次全球巫师战争!”芬博松豁然从桌后站起来,拍着桌子大声吼道。
“你根本听不懂人话!”菲妮也跟他叫板道。她比他年轻,嗓门可以盖过他。
“什么堡垒计划,短见计划才对,一旦我们实施堡垒计划,英国就知道我们是要和他们划清界限,我们在国际巫师联合会上就再也没有信用可言!一旦我们自己的国家遭受劫难,你凭什么还理所当然以为别人会来帮我们呢?”
“我们不需要!我们的国家足够安全!”芬博松驳斥道。
“那五足怪呢?”菲妮瞪着他,“伏地魔有意搅弄欧洲,你为什么偏偏要装看不见?”
他哑口无言,转而说,“那是英国的过错,何况五足怪并没有给我们造成太大损失,我们不追究已经算是对英国那个小漩涡最大的支持了。你既然知道五足怪的事情,就更不应该阻止堡垒计划的实施。”
“老先生,我说过了,我们不支持堡垒计划,不代表我们就是鼓励所有人都参与英国战争。”菲妮放缓语气,
“我们探讨这么多,你应该能听懂我的意思,你的意见我的意见都不能代表瑞典所有民众的意见。你说民众追求生存自由和幸福生活,那就应该给他们创造透明的舆论环境。你如果想追求公平,我建议,我们最好全民公投。”
芬博松愣了一下,突然伶牙俐齿的小姑娘放缓了语气,这是什么谈判话术?
“我看没那个必要,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还来劲了。
菲妮耐心地回答他,“按照席位来说,我们今天来了三十人,你们少了一个,就算没有人弃权,你觉得你有十足把握赢过我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