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麟终究还是没能躲过,只得硬着头皮去向汤尹、许贞清、林世海等人辞行。
他们早已起身,正在舱内用着早膳,谈笑风生。
见赵麟一脸忐忑地进来,几人都是人老成精,岂能猜不到缘由?
许贞清首先打趣道:“怎么,赵小子,这是要回去面对‘疾风骤雨’了?”
他昨晚可是亲眼见过那两位新娘子的风采,深知其中不易。
林世海也捻须笑道:“齐家亦是修行。敢于面对便是好的开端,切莫再想着逃避了。”
汤尹最为淡然,只看了自己弟子一眼,平静道:“心正即可,无需畏首畏尾。去吧。”
得到师长们的理解和安抚,赵麟心中稍定,一一恭敬应下。
“学生谨遵老师教诲,这便回府。”
随后,便跟着王大石、展白一行人上了岸。
赵府西厢锦绣阁内,气氛却并没有人想象的那般剑拔弩张。
在向老太太请安后,苏诗诗便主动邀请薛浅浅到她的房中坐坐。
薛浅浅起初有些拘谨,但在苏诗诗真诚而温和的态度下,也慢慢放松下来。
两人对坐,红袖和百灵奉上香茗点心后,便乖巧离开了。
既然要交心,其他人当然不能有。
开始的谈话确实有些生涩。
苏诗诗并未卖弄那些高深的诗词歌赋,也未谈论她擅长的商业经营,而是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一些女孩家喜欢的绣工、花样、时兴的胭脂水粉之类。
薛浅浅在乡下长大,女红是必备技能,虽不及苏诗诗用的料子名贵,但胜在手巧心思别致。
说到这些,她话也渐渐多了起来,甚至还拿出自己随身带的一个绣着歪歪扭扭小鸭子的旧荷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是她最早学的绣活。
苏诗诗接过,却看得仔细,眼中没有半分嫌弃,反而带着几分新奇和赞赏。
“这鸭子虽不工整,却憨态可掬,很有生趣呢。妹妹手真巧。”
随后,她又将话题引向了乡野的趣事和风土人情。
她自幼长在深闺,出行皆是车马仆从前呼后拥,何曾真正体会过田园之乐?
她好奇地问着田间地头的事情,问着四季的变化,问着那些乡野传说。
薛浅浅见她真心想听,便也放开了,轻声讲述起来。
她说春天如何挖野菜,夏天如何在溪边摸鱼,秋天如何收割稻谷,冬天如何围着火炉听老人讲古。
她的描述带着泥土的芬芳和生活的气息,让苏诗诗这文青女子听得入了迷,美眸中异彩连连,心生向往,只觉得那是一种无比自由和浪漫的生活。
然而,薛浅浅话锋一转,语气低沉了些。
“苏姐姐,那些听起来有趣,其实……百姓们很苦的。要看天吃饭,交了租子,一年到头也剩不下多少,遇上灾年,卖儿卖女也是常事。大家……也只是苦中作乐罢了。”
这番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苏诗诗的心湖,让她从浪漫的想象中清醒过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民间疾苦与她所处繁华世界的差距,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复杂的感慨。
自然而然地,她们的话题更多地转向了那个连接着她们二人的核心——赵麟。
薛浅浅说着赵麟小时候如何爬她家的树掏鸟窝,如何被她母亲骂……如何在那小小的油灯下刻苦读书。
眼神中充满了温暖的追忆和纯粹的爱慕。
苏诗诗则说着她如何在诗会上第一次听到赵麟的名字,如何被他那些别具一格的诗词吸引,如何在与他的几次接触中,被他沉稳睿智又偶尔流露出的锋芒所折服,语气中带着大家闺秀的含蓄与倾慕。
通过对方的讲述,她们都看到了赵麟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在薛浅浅这里,赵麟是那个有血有肉、带着泥土气息和童年温暖的邻家哥哥;
在苏诗诗这里,赵麟是那个才华横溢、气度不凡、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
这种认知的互补,非但没有让她们产生隔阂,反而奇妙地拉近了距离。
她们发现,她们爱慕的是同一个人的不同侧面,而这个人是如此的真实而丰富。
一番深入的交谈下来,两人之间的关系在无形中密切了许多,少了几分最初的隔阂与试探,多了几分同为“赵麟妻子”的理解与共鸣。
苏诗诗心中那个“交心”的计划,十分的顺利。
与此同时,内堂内,气氛则是有不同。
与此同时,赵府内堂,赵老太太也在进行着一场安抚工作。
对象是薛浅浅的母亲,薛张氏。
薛张氏是个典型的乡下妇人,没什么见识,心中唯一的挂念就是宝贝女儿。
她拉着老太太的手,又是高兴女儿嫁了好人家,又是担忧。
“老太太,您是知道的,我们家浅浅性子软,没什么心眼,人也单纯,最容易相信人……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怕她……怕她受了委屈也不知道说……”
她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怕女儿在苏家那位大小姐面前吃亏。
赵老太太拍着她的手背,语气笃定地安慰道。
“亲家母,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去!麟哥儿是什么人品,你还不清楚?他断不会让浅浅受委屈的。”
她顿了顿,左右看看无人,压低了声音道。
“再说,浅浅的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魏王殿下亲自认下了,那可是皇亲贵胄。”
“虽说眼下为了稳妥,还没大张旗鼓地公开,但苏家是什么人家?消息灵通着呢,他们心里门儿清。你想想,借他们几个胆子,敢欺辱一位亲王亲姊郡主吗?”
这话如同给薛张氏吃了一颗定心丸。
她恍然想起这茬,是啊,自家女儿现在可是有魏王撑腰的。
这么一想,心中的担忧顿时去了大半,脸上也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还是老太太想的周到,是我糊涂了,糊涂了……”
老太太见她释怀,终于笑了。
“所以啊,你就放宽心。我看那苏家丫头也是个明事理的,不像那等跋扈之人。往后啊,她们姐妹相处,咱们做长辈的,多看着点就是了。”
赵麟怀着复杂的心情,步履沉重地踏入了赵府大门。
他脑子里预演了无数种可能:老太太的怒斥,两位新娘幽怨的眼神,甚至后宅冰冷压抑的气氛……
然而,眼前所见却让他愣住了。
院内积雪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只留了几处堆着可爱的雪人。
正堂里,祖母正和他那位新任岳母薛张氏坐着说话,两人脸上都带着笑意,气氛轻松融洽,哪有半分他想象中的凝重?
见他进来,老太太这才故意把脸一板,咳嗽两声,开始履行“教育孙子”的职责。
“还知道回来?你个混账小子,成婚第二天还找不到人影,像什么话。”
薛张氏在一旁连忙打圆场:“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老太太瞪了赵麟一眼,语气却缓和下来,带着点拨的意味。
“还杵着干什么?赶紧去后院看看诗诗和浅浅。她们小姐妹俩在一处玩呢,少不得要抱怨你几句,你给我放聪明点,好好赔个罪,示点弱,哄哄她们,听到没有?”
赵麟听得一愣。小姐妹?在一起玩?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昨天婚礼上那隐隐的较量难道是他的错觉?
这才过了一夜,怎么就成“小姐妹”了?
该不会是……在老太太面前演戏,维持表面和谐吧?
他心里揣着这份狐疑,应了一声,怀着更加复杂和好奇的心情,向后院走去。
刚穿过月亮门,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和嬉闹声便传入耳中。
只见后院那片特意留出的雪地上,两个穿着厚实锦袄、披着斗篷的窈窕身影,正带着几个小丫鬟在玩雪。
苏诗诗褪去了大家闺秀的矜持,团起一个雪球,笑着去追薛浅浅。
薛浅浅也不再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样,一边躲闪,一边也抓起雪反击,脸上洋溢着赵麟许久未见的、纯粹开朗的笑容。
她们甚至还合作堆了一个胖乎乎、插着胡萝卜鼻子和煤球眼睛的大雪人。
阳光洒在洁白的雪地上,也洒在她们青春明媚的脸庞上,那画面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这时,她们也看到了站在月亮门下的赵麟,动作都是一顿。
下一刻,在赵麟惊讶的目光中,苏诗诗和薛浅浅惊喜不已,竟不约而同地携手,像两只欢快的蝴蝶般,踩着积雪向他飞奔而来。
“夫君。”
“相公。”
两人几乎同时唤道,声音里充满了毫不作伪的喜悦,脸上因运动而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眸亮晶晶的,哪里有一丝一毫的怨怼?
赵麟看着她们自然而亲密的姿态,以及那发自内心的笑容,心中的疑虑瞬间烟消云散。
这绝不是演戏能演出来的。
他张了张嘴,有些干巴巴地开口:“咳咳……你们……这是?”
苏诗诗与薛浅浅交换了一个眼神,巧笑嫣然,异口同声地说道。
“我们现在是好姐妹了呀!怎么?你不愿意?”
苏诗诗还故意眨了眨眼,带着一丝狡黠补充道。
“夫君莫非还想看我们为你争风吃醋不成?”
薛浅浅也抿嘴笑着,用力点头。
看着眼前这两张如花笑靥,感受着她们之间那奇妙而和谐的氛围,赵麟心中悬着的那块大石终于“咚”地一声落了地。
随即涌上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庆幸,还有一丝……身为男人的小小得意。
他摸了摸鼻子,露出一个如释重负又带着点傻气的笑容:“愿意,当然愿意。求之不得呢。”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这齐人之福,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