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南亚次大陆
当长崎上空的蘑菇云照片和骇人听闻的报道通过隐秘渠道传到南亚时,在婆罗多公社的领导层中引发的并非是对终极武器的恐惧,而是一种麻木苦涩的漠然。
世界的目光被日本遭遇的核爆所吸引,但在这里,在恒河三角洲肥沃却又多灾多难的土地上,一场早已开始且更为沉默和残酷的灭绝正在上演。
他们无暇他顾,因为他们正深陷于自己脚下的地狱。
灾难的种子早在1942年便已埋下。
那一年,一场威力空前的热带气旋如同巨神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孟加拉地区。
风暴潮摧毁了沿海数以千计的村庄,咸涩的海水倒灌入内陆,淹没了即将成熟的稻田,破坏了至关重要的淡水系统。但这仅仅是开始。
紧随其后的,是殖民时期遗留的并被战争加剧的灾难性治理体系。
婆罗多公社虽然推翻了英国的直接统治,但战争状态使得物资调配、交通运输优先服务于军事目的。
原本用于区域间粮食调剂的系统近乎瘫痪。
与此同时,与南方印度王公联邦与西边德里自治领的战争持续不断,消耗着公社本就不富裕的财力、物力和精力。
军队需要粮食,城市需要供应,而灾难最深重的孟加拉农村,却成了被遗忘的角落。
1943年,饥荒,如同无形的瘟疫,在孟加拉乃至更广阔的区域全面爆发。
曾经孕育生命的稻田,如今只剩下干裂的泥沼和枯死的稻梗。
河道水位低得可怜,散发着腐臭味。村庄里,寂静得可怕,连犬吠声都稀少了许多——狗早已成了食物。 路边,随处可见蜷缩着的身影,他们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裹着一层松弛皮肤的骨架。
眼神空洞,失去了所有光彩,只是本能地向着可能存在的食物来源蠕动。
母亲干瘪的乳房无法流出任何乳汁,婴儿的啼哭声从微弱直至彻底消失。
霍乱和疟疾在虚弱的人群中肆虐,死亡成了最寻常的访客。
“粮食……给点吃的吧……” 气若游丝的乞讨声是这片土地上最常听到,也最令人心碎的语言。
易子而食的惨剧,在绝望的阴影下,不再是史书上的记载。
而在印共的首都加尔各答,这里的焦虑是另一种形态。
甘地面容枯槁,眼神中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无力感。
他倡导的自我牺牲与简朴,在席卷数百万人生命的自然与人为的复合灾难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他的身体日益虚弱,精神也承受着前所未有的煎熬。
尼赫鲁则面对着更加具体和残酷的抉择。
他的办公桌上堆满了令人绝望的报告:
“孟加拉邦十四地区死亡率激增,保守估计已超过……”
“东部军区报告,军粮储备仅能维持三周,征粮工作队遭遇民众暴力抵抗……”
“与王公联邦在德干高原的冲突再度升级,第11步兵师急需弹药和药品补给……”
“国际红十字会援助车队在王公联邦控制区被无故扣留……”
每一份文件都像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曾经充满理想主义光芒的脸上,如今只剩下疲惫、焦虑和一种深沉的悲哀。
一次气氛凝重的核心层会议上,分歧与绝望交织。 “我们必须继续战斗!”一位穿着褪色军装的将领激动地拍着桌子。
“王公联邦和德里自治领是帝国主义的走狗,屈服于他们,就是对革命的背叛!我们就算吃草根树皮,也要把战争打下去!”
“打下去?拿什么打?”负责经济的部长声音沙哑地反驳:“我们的粮食储备已经见底!饥民正在冲击政府的粮仓!士兵的家人也在挨饿,军心浮动!如果我们再不把所有的运力用来调运粮食,而不是输送弹药,不等他们打过来,我们自己就要从内部崩溃了!”
尼赫鲁沉默地听着,手指用力揉着太阳穴。
他知道,双方都有道理,但现实的天平已经倾斜。
他看向甘地,甘地闭着眼睛,嘴唇微动,似乎在祈祷,最终缓缓地、沉重地摇了摇头。
“我们的首要责任。”
尼赫鲁终于开口,声音干涩而沉重:“是让我们的人民……活下去。如果战争继续,我们将失去一切,包括我们存在的合法性。”
这是一个无比痛苦的决定。
与王公联邦和德里自治领讲和意味着承认他们的合法性,意味着放弃统一印度的理想,意味着可能在领土和主权上做出屈辱的让步。这无异于在公社的旗帜上蒙上一层阴影。
但是他们没有选择。
天灾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它抽干了公社赖以维持战争的一切基础——人力、物力、乃至维系社会的最后纽带。
最终婆罗多公社领导层做出了艰难的决定:与印度王公联邦进行停战谈判,不惜代价争取一段喘息时间,以集中全部力量应对史无前例的大饥荒。
通过中立国传递的讯息,很快得到了王公联邦和自治领的回应。
他们显然也了解公社的困境,并打算充分利用这一点。
谈判地点选在了一个中立城市,婆罗多公社的代表们,带着拯救百万生命的迫切,却也背负着巨大的屈辱感,坐到了谈判桌前。
王公联邦和自治领的代表则趾高气扬,他们提出的条件极其苛刻:承认现有实际控制线,割让部分富含矿产的边境地区,限制公社军队规模,开放市场……每一项都像是在公社的躯体上割肉。
谈判进行得异常艰难。
每一次让步,都让公社的代表感到心如刀绞。但他们想起加尔各答街头倒毙的饿殍,想起乡村中绝望的眼神,只能咬紧牙关,在保住最基本生存底线的同时,尽可能地争取不那么屈辱的条件。
一纸停战协定,暂时终止了印度内部的自相残杀。
婆罗多公社获得了宝贵的、专注于救灾的窗口期。
但这份和平,是用巨大的民族尊严和未来发展的潜力换来的。它并非胜利,而是一场惨胜——在天灾面前,勉强保住了国家不至于彻底崩溃的惨胜。
当世界的注意力还被西方和远东的核爆与大战所吸引时,南亚次大陆上,一个新生的人民公社,正在饥荒的废墟和屈辱的和约中,舔舐着深可见骨的伤口,艰难地寻找着活下去的路径。他们的战争暂时结束了,但另一场对抗饥饿与死亡的战争,远未看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