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将军府,前院有间配房,朴实恬静,一身着银线暗绣云纹素色锦袍的中年男子正躺在醉翁椅上,单手盘着菩提手串,眼睛似睁未睁,心里却在想着一些事情。
这时,一人捧着锦盒快步走上前,堆笑道:“孟貂寺,您近来身体可好?”
“刘将军言重了,我早已担不起这样尊贵的称呼。”
来人正是宁朔将军刘渊,只见他谄媚笑道:“早年您得先帝信任,不辞辛劳抚育王爷长大,现今王爷对您格外敬重,优待有加,这个称呼您自然担得起。”
刘渊口中的孟貂寺名叫孟久,是成都王之母程太妃的心腹宦官,在洛阳皇宫时,孟久被司马炎派去服侍程才人,照顾年幼的司马颖的日常起居,后来跟随司马颖出镇邺城,他一直陪伴在成都王司马颖的身边,深受其宠信。
孟久笑而不语,刘渊双手递上锦盒,笑道:“昨儿我寻了件好东西,特来孝敬孟貂寺。”
刘渊轻轻打开锦盒,里面装着一对同等大小的夜明珠,甚是罕见。
孟久摆摆手道:“刘将军说这话,我可不爱听,这些年我帮你们父子几人的忙可不少,仅靠我这张嘴能行吗,为了替你们周旋打点,我自己还添了不少东西进去,难不成还去找你讨要?”
刘渊低首道:“承蒙孟貂寺的关照,在下才能有今日,此等恩情,在下没齿难忘。”
孟久轻咳两声,刘渊忙上前搀扶他起身,他握住刘渊的手,说道:“我知道你是一片诚心,可是这话叫外人听了去,就会变了味。”
刘渊点点头,赔笑道:“本来不该过来打搅您静养,可是事情紧急,不得不前来—”
孟久似乎猜出他的来意,眯眼笑道:“王爷和邺城令去巡视军营还未回府,事情再紧急,也得等王爷回来再作处理。”
刘渊又道:“五部那边传来丧讯,有族人病故,在下想回五部参加葬礼,还请孟貂寺在王爷跟前替在下告个假,通融一下。”
卢志早前已派遣刘渊长子刘和返回并州,调发五部之众协助成都王,而刘渊依旧留在邺城。
昔日曹操为加强对南匈奴的控制,将单于部众分为五部,分散在陕西、山西、河北一带,各置部帅,并选派官员担任司马监视他们。
孟久略显为难道:“刘将军,邺城内刚发生了命案,死的人还是乐令的堂侄,王爷心中正是烦闷,我看你的事还是先缓一缓为好。”
刘渊迟疑道:“对于乐高的这件案子,邺城令也是尚无头绪,此案如此棘手,何不直接交给魏郡太守?”
孟久冷下脸道:“刘将军,此案还在调查中,不是你我能置喙的,若无其他事,就请回吧。”
刘渊尴尬的笑了笑,躬身退下,心中却道:“一个阉人,也配拿腔作势,从我这里拿走许多金银珠宝,还嫌不够,贪得无厌的家伙,早晚我会活剥了他。”
一辆牛车停在驿站附近的小道上,两名小厮正在路边烤野鸡,炭火炙烤下,只见油脂慢慢析出,焦香迷人。
当小厮往烤鸡上面撒盐时,就望见有名商贾打扮的青年人疾步走来,不由得笑道:“留琬,你让祖则郎君等了这么久,好歹捉只野兔回来,也好一块烤来吃。”
留琬从袖中丢出来一条蛇,笑道:“送你了。”
那小厮手法迅捷,直接用筷子插在蛇身上七寸处,又笑问:“这蛇有没有毒啊?”
留琬没再理会他,大步走至车前,躬身禀道:“祖则郎君,卢琛很聪明,很快找出了领头的那几条蛇,打乱了蛇群的阵脚,不过他在攻防之间险些被隐藏在角落的毒蛇咬伤,属下及时提醒,又吹笛驱散了蛇群,现在卢琛已经离开了驿站。
不过那名女子竟然精通御蛇之术,这在北方倒是极为少见的。”
“怎么不让毒蛇咬上他一口?”
车内之人戏谑一笑:“卢琛在汝南暗算过小叔,小叔非但不记仇,还让我赶来邺城帮他一二,真不知道小叔心里在想什么。”
留琬又道:“先前辛歆在邺城待了一阵子,也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不愿卷入其中,便趁早离开了。”
车帘被风微微吹动着,声音渐冷:“蔡攸哲曾经说过,辛歆表面上看起来温柔敦厚,实际上也是个狠人。
前两年在铜驼街发生打斗,那名弹琵琶的鲜卑女子就是他故意留下的线索,张舆才得以查清此事的真相。
辛冉参与益州叛乱,辛歆之父辛桐只是被罚服劳役,可见辛歆是个懂得未雨绸缪之人,在他离开洛阳后,除了四处游历,应该还做了很多事。
我本想着会会他,偏偏他走得快,不过我既然北上,往后机会多的是。”
留琬点点头,然后问道:“属下估计她这两日就将赶至邺城,驿站这边可要加派人手?”
车帘被掀起,“我猜她不会选择住驿站,而卢琛自会着人盯着驿站的动静,本来我是打算见见她的,可眼下还有一件要紧的事,就是尽快找到甘楙,不然如何搅动邺城这摊浑水?”
林间,一黑一赤,两匹骏马并肩掣行。
待行至漳河岸边,白袍少年望着河水,笑道:“很早以前邺城地区经常遭受水患,严重影响农田的收成,为了祈求河伯停止发大水,邺城官员便想出了一个为河伯娶亲的办法—”
另一玄袍年轻人笑道:“你是想讲魏国名臣西门豹治邺的故事,西门豹将企图河伯娶妇的巫婆引入漳河,从而一举打破了陈规陋习,却因此得罪了众多乡官豪绅,受到不少弹劾,最后含冤而终,如今的邺城令恐怕没有他那般为百姓谋福利的高尚情操。”
白袍少年又笑道:“魏郡太守华荟,郗遐与他打过交道,此人颇有手段,若能借他之力削弱长沙王和成都王的兵力,对我们有利,何乐而不为?”
年轻人皱眉道:“华家最是贪婪无度,你这样做无疑是与狐谋皮?”
白袍少年沉吟道:“到底是与狐谋皮,还是各取所需,那就要看华荟的背后是何人了。”
陶家庄,栽种着大片的竹林,一夜风雪后,雪压竹枝,宛若素衣仙子,如诗如画,竹间响起一曲雅韵,让人心神沉醉。
白袍素带的年轻男子躺在雪地里,恣意地大笑起来。
这时,小厮走来回禀道:“道逊郎君,宏固郎君(杜??字)携友人到访。”
陶醉缓缓坐起身,喃喃自语道:“他不待在汲郡,反倒这会来邺城凑热闹,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