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说到底还是有些不足,眼下后位还好说,可是这太子位置却生生叫人站了去,即便她能取代石氏成为皇后,将来嫡子却非太子,终归寄人篱下。
方才神采奕奕的神色忽然落寞了下来,素芝不免上前关切一番,“这是好事将近,姑娘怎么还叹气?”
呼延慧冷冷道:“她是做不成皇后了,可不是还因祸得福生下一个好儿子,被表哥封为太子了。”
素芝说她是担忧过度,“那才多大的人,生下来容易,养的大才行。小孩子都福薄,就算陛下抬举也未必有那个命,等您以后有了孩子,还怕没有母凭子贵的时候?”
“母凭子贵?”呼延慧嗓子眼一紧,转头一个扫手将茶碗摔得脆响。
她眼神调侃地道:“你觉得石氏一直以来深得恩宠,是因为母凭子贵的缘故吗?”
素芝下意识的朝皇宫的位置看了一眼,半晌不敢回话,只见她主子的眉头渐渐得凝成一个死结。
呼延慧已然有些咬牙切齿,“说到底,表哥也终归是高祖的亲儿子,父子连心,连立储之事都如出一辙,所以何来的母凭子贵,不过是子凭母贵罢了。你只瞧陛下给他跟石氏的孩子取的名字还不知?”
她叹息着,“琮,那是宗族祭祀之重器。有她的孩子在,谁还有立足之地?”
说着她又唏嘘的笑了,“何况表哥又不是没有过其他姬妾,你可见他跟她们有过一儿半女?”
“我可听从前王府的旧人说,那几个到死都还是姑娘身子呢。”
这大魏的历代雄主,大是大非明明白白,小情小爱却个个糊涂,但凡认准一个,这心眼就成了死的,那里还有第二个人生根的余地。
所以说这世上什么最倔,情种子最倔!
你越扭他,他越撂挑子,臣工拗不过,这一代传着一代,等到现在这位主子身上,那更是集大成者,连异生子都没了。
真说实话,还不如前头几位呢。可这牛不喝水,人有什么办法?
素芝打从心里理解她主子的苦楚,思来想去变只有一个主意,“那便一不做二不休得了!难不成没了石氏母子三个,陛下这江山就不传代了?”
这呼延慧怎会不知道,可她想想从前,心更苦了。
“当年我父亲何尝不是这样做的,结果把高祖皇帝给逼急了,一气之下姑母和表哥都没落好,反而便宜了别人。如今可还能吃回头仗?”
她慢慢心平气和下来,高深的勾着嘴角。
“不过就是个孩子,我该有些雅量,孩子嘛,谁养得跟谁亲。石氏这个样子不像个能活的,届时动点手脚去母留子,那自然谁抚育太子,谁才是太子的母亲。”
她说着,笑影幽曳在眼角,“所以就算表哥对呼延氏有所不满又如何?难不成,他会因为忌惮呼延氏,把跟石氏生的亲儿子给废了么?”
她一言一句说得全都在理,慢慢地这心绪就开解开了。
素芝应承着说是,“您只要心底拿好主意,怎么做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何况,老爷马上就治水回来了。”
这话说得对,她父亲一回来,她就有了底气。说来陛下让她父亲治水也是变相成全了他们,重要的人不在京中,石氏变成什么样子,自然只能是她自己倒霉。
唯一深感苦楚和煎熬的,只有那金銮殿上的天子,守得整宿整宿合不上眼睛。
许是折腾得太甚,媞祯这一觉醒来已经是一天后的事情了,原本温钰还很紧张,生怕她闹起来自己控制不住,可没想这回她却静了下来。
然而静,又太静了,像没有波纹的湖水一样,静得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祯儿……”他喃喃唤她的名儿,半晌得不到一声回应。
只瞧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直愣愣盯着帐顶,跟神魂散了似的。
一旁的文鸳见这架势直接哭了出来,“这可怎好,还不如之前呢,之前还能说个话,现在就剩了个空壳,这不成傻子了!”
文绣用手拍打她,嫌她聒噪,“净浑说,钟老先生开的药能有错?不说其他的,现在殿下药喂得进去,饭也喂得进去,身子慢慢养总能好,真真是药饭不进,那才坏了呢。”
文鸳抽噎了一声,“可要真是病,几剂药下去早该好了,这迟迟不好,怕是真中邪了!”
文绣飞快看了一眼温钰不愉的眼神,回过头盯她道:“谁同你说得这些疯话!”
“昨我出去一趟,那些宫人都这样讲,说殿下损阴德损得太甚才被邪祟缠身的,现在是痴痴愣愣,以后连人样都保不住,这样下去迟早得……”
她伤心起劲来,有什么说什么,话音落到最后,才发觉不对给了自己一嘴巴。
温钰的脸早板得没了颜色,眼珠子一转,让她继续说下去,“迟早得怎么着?”
文鸳瑟缩地回答:“他们说……殿下这个样下去迟早得废黜,从来没有让疯子和傻子当国母的。”
外面的蝉鸣嗡嗡地响,一声声叫得人心狂躁。
真是可恨,一个个帮不上忙,火上浇油的事却一个不少,如今他还没有怎样,宫里的闲人就敢揣测他心思散闲话。
他神色满是山雨欲来前的安静,指尖早已因蓄力而发白。
他叫到宋桧,一个眼神过去,“去照老例办。”
别人或许不明所以,可宋桧听在耳朵里,心却门门清。在宫里头编排皇后,除了赐死没有别的路可走,一个个管不住嘴,非要在这个时候戳心窝子,全把“天子一怒,伏尸万里”抛脑后了。
他领了旨意下去,回头温钰又在床头坐定了,说是要静一静,把所有人都打发了下去。
其实方才文鸳叽哩咕嘟说了一堆话,他也不是完全没进心。
前天钦天监说起得那个天象,他到底还是存疑。
按理讲这事跟呼延氏父女脱不了干系,可他不是没有派孔笙去调查过,那回信上是白纸黑字,呼延晏自去了太湖压根就没出过那地界,怎么能在长安呼风唤雨?
至于他女儿,奉茶监那里也有监视,确实是数月未曾出府。
一时要人证没人证,要动向没动向,挺尸一般僵在那里,扫荡一圈,愣是没一个把柄抓着。
可未若柳絮因风起,凡事就没有平地起浪的道理。
要么就是他们父女早有预谋,才悄默声息的让他的妻子中了套;要么……便是真有邪祟住进这甘泉宫里了。
他朦胧地看着她窄条的肩,鼻子隐隐发酸,有一刻真觉得自己有些撑不住了。
他把手贴到她脸上,怜惜的捋了捋,“早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我还谋什么天下。你十六岁嫁给我,跟了我整整八年,半数日子里,都战战兢兢度过的。好不容易熬到了咱们当家做主,刚有些盼头,你就病倒了,连少府送来翟衣都没来得及穿。我还等着呢,等着登基大典的时候你穿着它,咱们一起走到金銮殿去,受百官朝拜。可到时候,你要不在,我自己形单影只的,又有什么意思。”
他一面自嘲,一面脑袋往她壁弯上靠。
他嗫喏的出气儿,“快好起来吧。只要你好起来,我用什么交换都可以。”
连着三晚都没怎么合眼,这回是累透了,就她身边稍觉踏实,稀里糊涂的就睡到了未时。
还是宋桧朦朦中摇醒了他。
“陛下,杨首领从柏乡弥陀寺回来了,现在搁前殿侯着呢。”
温钰闻着声缓缓坐起来,下地挪一步,腿里跟灌铅似的重。
从昨天到今天一直顾着媞祯的病情,连杨雪心晚回来一天都没发觉,如今想想查得是该有些结果了。
他整好袍子往前殿走,进了屋就问杨雪心查得如何。其实没抱什么指望,一来这事指不定是人家早预谋的;二来媞祯那招毁尸灭迹也把真相遮盖个七七八八。就说做到这个份上,他还能图什么?
大不了就是立定决心不松口,把这笔账硬生生算到呼延氏父女头上。
虽说有点欠缺,但保准也不算冤枉他们。
那厢杨雪心行个礼,缓缓站起身道:“微臣这两日把柏乡弥陀寺上下翻了底朝天,也核实了寺中人员情况,那名闯进舒和轩的寺人确实不是寺中原有人口。但是问及情况,却又无人见过,佛寺人流向来密集,若真有人扮作香客于戒严前藏匿于佛寺,也不是不无可能。这一番想查个究竟,只怕是难。”
“不过……”她话锋一转,从袍子下面拿出来一个木盒,轻轻扭开银锁头,里面装着的是个面泥捏的人偶。
“这是微臣在舒和轩打碎的观音像里发现的。”
温钰拧着眉走下台阶,将那人偶捏在手里打量,一股骇然的冷意森森地从他心头往外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