牁州赈灾由黎仲舒亲自前往,靳玄政在御书房外跪了三日终得首肯随行。
出发那日靳玄礼于城门亲送,许宴知落在远处。
靳玄政向特意向许宴知辞别,“先生保重。”
许宴知没出声,捏了捏他肩膀。
一行人走后许宴知有意绕道而行,靳玄礼被气笑,拂袖回宫。
李忠明跟在她身边,“你这是跟圣上吵架了?”
许宴知鼻子出气冷哼一声。
顾月笙一耸肩,“好端端的吵什么?”
许宴知没言语,说出来也是她理亏。
洪辰溪却是一语道破,“气的是没让你去牁州吧?”
一句话让所有人沉默,李忠明反应过来张嘴就是一句“你大爷的许宴知”。
许宴知不服气,“你怎么不问候一下黎仲舒的大爷?”
顾月笙:“那能一样吗?”
许宴知反驳:“他比我还有牵有挂的,怎么就不一样?”
话说完她脑袋就挨了一下,“......”
李忠明捏着她后颈,有几分苦口婆心的意味,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年纪还小,多活几年吧。”
许宴知的话被噎回去,不吭声了。
洪辰溪打圆场,“我听说圣上有意在各地建立国学堂,还要减免束修来着,这事儿你得忙吧?”
许宴知没好气道:“我忙什么?我一个都御史,这是我干的事吗我就忙。”
话是这样说,真要办这事的时候她又老老实实进宫同各位大人商议。
但她与靳玄礼的气还没消,以至于每每去御书房议事就离他离得老远,该说的话说完就再不开口了,看也不看他一眼。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同行的官员再迟钝也看出来不对劲了。
又一日议完事,许宴知正要出宫就被李公公拦下,“许大人,圣上邀你去垂钓呢。”
“他倒是闲,我忙着呢。”
李公公故意愁眉苦脸的叹一声,“圣上这几日咳嗽又加重了,夜里睡不着还跟咱家念叨许大人呢。”
“......”
许宴知憋了半天,“公公带路吧。”
原以为李公公是拿话诓她,走近时倒还真听见靳玄礼咳了几声,她冷着脸口吻生硬道:“有病就好好治,治不好就换个太医。”
靳玄礼见她来也没说她放肆,拨一下鱼竿,悠悠道:“你又不是什么小气的人,也不知道你在气什么。”
“你能不知道?”她没好气,“黎仲舒都可以去为什么我不行?”
靳玄礼略过她的问题,看着微起涟漪的水面,“朕还不到而立之年,你如今二十有五了吧。”
“想想这日子过得还是快,转眼朕的太子都这么大了。”
“他才十岁就去赈灾了,比朕当年厉害多了。”
许宴知莫名其妙,“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
靳玄礼笑一下,“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许宴知不怎么耐烦的扒拉着鱼竿,有一句没一句的敷衍,“哦。”
靳玄礼知道她在敷衍也不恼,继续说:“政儿怎么突然唤你先生了?以前不是一口一个‘宴知’的吗?”
“不知道。”
“他很亲近你,也听你的话,你若能辅佐他也是件好事,朕也放心。”
许宴知下意识蹙眉,却没打断他说话。
“有你在,朕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许宴知打断他,“放心什么放心?那是你儿子,你当父皇的不管来让我管?你倒是轻松了。”
靳玄礼仍是笑,正要说什么就被压抑不住的咳嗽打断。
许宴知侧头看他,递过去一杯热茶。
靳玄礼刚碰到茶杯就呕出血来。
许宴知猛地站起身,血透过他的指缝流出来,落在他衣袍上染红了胸襟上龙的眼睛。
李公公连忙上前搀扶,大喊着“传太医”。
许宴知一瞬不瞬的望着他吐血浑身僵硬,甚至往后退缩了一步。
靳玄礼余光察觉她的后退,用帕子遮住嘴,抬起头安慰她,“别怕,不是中毒,朕没事。”
李公公闻言看一眼许宴知,欲言又止。
许宴知紧紧盯着那抹血红,不是中毒,那会是什么?
她突然想到李公公说的话,目光越发深沉。
“什么时候的事?”
靳玄礼道:“没多久——”
“没问你,”许宴知移开视线盯着李公公。
李公公看一眼靳玄礼又看一眼许宴知,最后咬咬牙,“三个月前就开始咳嗽了。”
三个月......正是年关前。
许宴知深吸一口气,还是不敢上前,语调有些颤,“为什么瞒我?”
“朕——”
“又是为我好?”
许宴知红了眼眶,双手紧握成拳在竭力压制要爆发的情绪,她闭眼仰头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是强装的冷静,她又后知后觉方才靳玄礼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再次后退一步。
“三个月......你——”她哽了一下,颤声说:“你瞒了我三个月。”
“整整三个月我都不知道你病了。”
她说完侧过头,没让靳玄礼瞧见落下来的泪。
靳玄礼见状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一下卡在喉咙里,二人就这么沉默着。
良久,许宴知强行压下所有情绪,她回头时甚至笑了一下,很是轻松的开口,“没事,不就是得了个小病嘛,治就是了。”
她朝靳玄礼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没事的,治好就行了。”
靳玄礼也哽了一下,“渡危——”
“你知道我怕什么。”
靳玄礼一默,许宴知继续说:“所以别说,别告诉我。”
李公公默默擦泪,最后还是开口,“大人说得对,小病罢了,治就是了。”
靳玄礼扯扯嘴角笑了,干巴巴道:“现在不气了?”
许宴知紧盯着他,眼睛红通通的,“你还真是个混蛋。”
“拿这种借口来骗我是吧?”
靳玄礼苦笑,“只要你不生气就好。”
许宴知转身就走,“我出宫了。”
靳玄礼没拦,只是望着她离开。
回府后许宴知将自己关进书房,一只手撑在桌沿支撑整个身子,她低着头无声在哭,心口绞痛,压得她几乎喘不上气,她慢慢蹲下身,整个人在桌角缩成一团,心脏牵扯着五脏六腑都在痛,她一只手扶上桌腿稳住身体,她缓慢抬头望向房中一处,哽咽着开口:“谢辞。”
“我好痛苦。”
谢辞同样红着眼,“会好的,渡危。”
许宴知强扯出笑,眼泪不断流下来,“会吗?”
她没等来谢辞的回答,只是突然觉得疲累,松开手慢慢坐到地上,随后直直躺下去,泪水从眼尾滑落。
她失神的望着房梁,“人都是这么累的吗?谢辞。”
“还是只有我这么累?”
“你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呢?”
谢辞在她身侧躺下来,“死很不好,渡危。”
“死的时候心里满是遗憾,渡危,你还有事要做不是吗?你不能有遗憾。”
“可是真的好累。”
“我说过了,我会陪你的,渡危,我会一直陪你。”
许宴知慢慢闭上眼,很久之后才低哑的应一声。
“好。”
......
翌日,御书房。
“在各地建国学的确是利民之事,但实施起来还是有不少阻碍的。”
“是啊,眼下跟景王的仗还在打,还要提防他国来犯,要建国学是一笔不小的花销啊。”
“富商还好说,但世家真的肯出银子吗?”
许宴知呷茶:“那就逼他们出。”
“许大人的意思是怎么个逼法?”
她淡淡道:“要么出银子,要么死。”
“这——”众人被吓到,纷纷看向靳玄礼。
靳玄礼扫过许宴知一眼,安抚众人:“倒也不必这么极端,世家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拔除的,但许爱卿所言也有道理,只是不必将他们逼到这个地步。”
许宴知短暂蹙了下眉,却也没反驳。
议完事众官员纷纷散去,许宴知还坐着不动,直勾勾望着靳玄礼,“圣上该请平安脉了吧?”
靳玄礼:“......”
“你还不出宫?”
“不急,等你把完脉再走。”
她看向李公公,“有劳李公公去请刘太医来。”
靳玄礼无奈摆手,“去吧。”
刘文芩给靳玄礼把脉时许宴知就在一旁坐着喝茶,看上去不慌不忙,可送到嘴边的茶水总是会晃出来沾到指尖。
刘文芩把脉时眉头越皱越紧,靳玄礼见怪不怪,他跪下正要说病因时却被许宴知打断,“我先出宫了。”
靳玄礼故意问她:“突然就有急事了?”
许宴知没回他,快速走出去。
靳玄礼见状淡笑了下,“把脉是她要把的,又不敢听。”
李公公闻言低低叹了一声。